冰峰之上,却是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迎风而站,白衣没有一丝杂色暗纹,像是送葬孝服,叫人看着便心惊。他也不动,负手,就这么静静站着,任由风雪染白两鬓,任由雪花覆上他凌厉的眉、清冷的眼。
唯独叫人留意的是,他的长发直垂到脚踝。纵然已被白雪覆盖些许,但仍能看出那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像是一尊玉雕,矗立在昆仑山巅,俯瞰山下芸芸众生。
他又像是一片雪花,生于斯、长于斯,有着与昆仑相伴的神秘和默契。
他也像一缕幽魂,孤零零盘旋在山中,裹着疾风,带着暴雪,冷冰冰的不好亲近。
他还像天上落下的仙人,白衣翩翩,风流潇洒,第一次看见这人间的繁华美景,哪怕冰雪覆盖,仍吸引他驻足。
在昆仑的这些日子,有时连他自己都会想:是否我站在此处,望着天下苍生,心中那些关于是非黑白的道义就能一一分明?是否我站在此处,将世事看的清楚,就能与人不同、自律己身?是否我站在此处,冰雪加身、天寒地冻,就能知人间疾苦?
每每念及此,他会想到那个孩子。
他说他叫叶凡,来自巴蜀唐门,想取一些雪回去。
王遗风见到他的时候,他双手捧雪,来来回回折腾,竟然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愚蠢而又让人不解的愿望。
那一日,王遗风也是站在这里,看着叶凡取雪。
一次次失败,又一遍遍重来。雪花触手即化,叶凡试了很多法子,也曾带着雪走出过昆仑,但总是走不远就又回来重新取雪,又重新上路。
一个孩子,意志竟能如此坚定!
王遗风惊叹之余,想起恩师严纶的话:我红尘一脉师门并不繁盛,并非是因红尘武学输于旁人,而是我红尘之人,轻易不收徒儿。世间有天赋之人不少,但真正能成事者,多半都是能持之以恒之人。你要牢记,不论是你自己,还是日后收徒,意志远胜他人之人,才是首选,宁缺毋滥。
那一瞬,王遗风便想:这孩子倘若在日落前仍不放弃,我便收他为徒,传他武艺。
叶凡果真不叫王遗风失望。
拜师之后,王遗风倾其所有,想将自己所学的武艺尽数交给叶凡。但叶凡却说:“师父,弟子乃杭州藏剑山庄人,内功心法决不能学其他。请师父谅解。”
无奈之下,王遗风只好先传授两套武学“风影逸流”、“千针缭乱”给叶凡,作为入门礼物。
叶凡果然也不负所望。
然而,叶凡却还是坚持要带雪回到巴蜀,王遗风问及缘由,他道:“师父有所不知,小婉从未见过雪,昆仑这样的美景她更是无缘得见,倘若不是她眼下身子不大好,我倒也想带她来这里看看。离开巴蜀时,我答应她一定要带雪回去,必不能食言。师父,待我兑现诺言、见小婉无碍后,再回昆仑来陪您,好好学武。”
叶凡毕竟是孩子心性,说风就是雨,第二日便走了。王遗风甚至连告知他自己的姓名、门派都来不及。
王遗风想:无妨,待他回来再说与他。
谁知,一等就是半年。
此时,王遗风站在山峰上,看着远处绵延的雪山,想着:依照叶凡的性子,除非出了什么事,否则绝不会食言。
王遗风心系爱徒,当即决定前往巴蜀。
途径自贡,却是遇上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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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归,紫薇浸月。
王遗风来到巴蜀自贡,久居塞外,南方和煦温暖的气候让王遗风有些不适。更让他觉得尴尬的是,他一身白衣,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在街道上,路过的人看他,就像在看一桩奇谭。
走在路上,却突然飘雪。
巴蜀人少见雪,登时,整条街道都沸腾了。人们聚集在室外,三三两两,指着天议论着,真的在谈论一桩怪事。
这样的场景是王遗风日日能看见的,自然不以为奇,但有着阳光,也有着雪花的景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仰头,默默看向天,却看见了另一幅画面。
对面二楼,窗户开着,有两个女子站在窗边看雪,她们中间的缝隙却能看见另一女子罗衣半解,坐于恩客怀中。吸引王遗风的不是那女子绝世的美貌和娇媚的姿态,而是那女子的双眼。
一对杏眼,倒也不算什么,可偏偏那目光清澈剔透,明亮如星,好似从不知民间俗世、也不理是非黑白,从她眼中看不到一丝人世的污秽、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