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从何而起?
不等穆玄英问,梁翠玉说:“人都说,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但我看,没娘的孩子才最懂事。我的孩子们居于庞大的世家庇护下,都还是不经世事的孩子,你,却才是真正懂得关心人、体谅人的……”她轻笑几声,“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罢了。”
穆玄英道:“世人总是互相羡慕。”
“你羡慕?”
穆玄英毫不掩饰地点头,说:“我一生颠沛流离、丧尽亲友,从未享受过一刻所谓的‘天伦之乐’、‘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也许有时这些感情会成为牵绊和枷锁,亲情也会成为利刃,但我依然向往。世上,再也没有比亲人更应当珍惜的了。”
“哪怕会反目成仇?哪怕会拔刀相向?”梁翠玉反问。
穆玄英想了一会儿,道:“受伤时有人照顾、低落时有人鼓舞、伤心时有人陪伴,更多的还是温情无限。就像唐家堡,昨日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因为有亲人在,今日又可以一起吃早饭、聊天说笑、迎接新的生命。”
“说的不错。”梁翠玉微笑点点头,“这样温情的时候,我本不该破坏,但你既然来了,想必也有了答案。”
穆玄英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想问几个问题。”
“你有权利问任何问题。”
“倘若我答应完成《山河社稷图》,并将此图交给值得托付之人,是否我就坐实了在少林时私藏此图的名声?”
“是。”
“是否此图在我身上一日,我就需处处提防小心,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是。”
“是否我还需不辞辛劳、千里跋涉前往万花谷?”
“是。”
“既然如此辛苦危险,我为何要答应?”
梁翠玉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穆玄英会这么问,也没想太久,说:“这个问题,你该问问自己。”
“因为我自懂事起便常被教导‘心怀天下、济世安民’;因为我学武时发誓‘只要活着,必当惩强除恶’;因为……”
梁翠玉打断穆玄英的话,“那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话!你该想的是,在江湖中你要活下去,你要扬名天下,你要武功盖世,你要变得能够为所欲为。只有当你能够为所欲为的时候,你才能为别人做事。有人总喜欢教导小辈淡泊名利,我却觉得,名利是好东西。没有名声在外,哪有你一个小辈说话的份儿?没有名声在外,救国救民的大事也落不到你头上。孩子,现在你有了名利,你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运用名利,去完成你该做的事。”
“您指完成《山河社稷图》?”
梁翠玉道:“是,也不是。完成此图,只是第一步。你要讲它交给谁?你要如何发挥它的作用?这些才是你往后的日子需考虑的。当然,你若拒绝……”
“我答应。”穆玄英打断了梁翠玉,在梁翠玉有些措手不及的时候说,“我的确考虑过撒手不管,因为我讨厌被人利用,讨厌无法自己掌控命运。但是我答应,我答应您,穆玄英必竭尽全力将《山河社稷图》完成并交给相配之人,绝不负所托,至死方休。”
梁翠玉很明显地呼出一口,淡淡说:“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穆玄英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缓缓坐下,倒了杯茶,慢慢饮尽。
而梁翠玉只是看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看进眼里。
坐了快到晌午,穆玄英开口说话:“唐老太太,路途辛苦、危机四伏,我都不怕,我在意的是我的名声。在少林时,《山河社稷图》虽说在我身上,但我确实不知情,但只要踏出唐门,江湖立刻会传遍我携带《山河社稷图》的事,就算瞒也瞒不了多久。那时候,也许我会被千夫所指,我一生名誉也许尽毁。我若说我全不在乎,恐怕您也不信,我只是觉得这不公平。”
“公平都是自己挣来的。你所作所为,只和心意有关。”梁翠玉道,“当你站得足够高,无惧那些泼来的脏水时,自会有人还你清白。纵然一生都无法洗清,名誉好坏,留给后世评断吧。”
穆玄英心中释然些许,却也不再纠结,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便转了话题说:“如此说来,晚辈想等叶大哥的孩子安顿好就出发去万花谷,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