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正极快地摩挲着自己双臂生热,没听见,便问道:“说我什么呢?”
黛玉便道:“我说,哥哥对玉儿没以前那般好了。”
林珑一怔,嘴角一挑,笑道:“怎么没有以前好了?”
黛玉微微一笑,拍净了衣服上的土,笑道:“以前的哥哥,早上来叫玉儿起chuáng,晚上给玉儿讲故事,和玉儿一起读书,写字,念诗,画画,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玉儿,现在哥哥宁可和那些丫头小子们玩,也不和玉儿玩儿了,如果玉儿冷了,以前的哥哥,不会把褂子扔在地上。”
说完,已经把衣服递上来,qiáng笑嫣然:“给你吧,逗哥哥玩的,玉儿根本就不冷。”
手指慢慢地接过褂子,林珑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站起来,黛玉已经拿着花囊花锄,轻步盈盈地走掉了。
这一刻,十一岁的少年忽然现出一种冲动的假想,他想象自己一下拽住黛玉的衣角,轻轻说了一句‘玉儿,来’,灰白色的褂子就那样自然地在空气中一展,然后,像千万个疼爱妹妹的哥哥一样,极小心,极细致地给黛玉弱小纤细的身子包裹在里面。
他想象自己宠溺地捏着黛玉的小鼻子,很自然地对她说:“傻瓜,哥哥还和以前一样,永远都一样。”
可是他没有动,连并脸上僵硬尴尬的笑都没有变,脚步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林珑抬起头,看到最后一只鸟儿孤单单地在空中划过,某个人冷冰冰的警告之声,似乎又穿透了九天之隔,从杳渺的天际隐隐传过来。
“玉儿自小xing子痴真,心绪易受旁人左右,你此番来,虽挂着南川的名儿,到底与之不同……”
“你那些歪心邪xing,尽可对别人使去,平日宁可离玉儿远着些,便是你尽了哥哥的本分了……”
在林如海的书房,那一个多时辰的警告,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头里,忘不掉。
林珑静静笑了,眼神中现出与年龄极不匹配的苍凉:爹爹,你即使不说这些,难道我林珑就真会如此愚钝,连这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怎么会不知道之所以能走进林府,不过是赖与一次机缘巧合,不过是赖与林府施恩,好心收留?否则,单单以林府这等豪门贵族,又岂是我这样卑微的身份能够进得来的?
虽然名义上是林府的少爷,是黛玉的哥哥,可是,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呵呵,我都明白。
好玉儿,哥哥知道你今天失望了,对不起,总有一天,当真正的南川知道他完全没有必要再躲避的时候,会再次回来林府,到那个时候,我这个假哥哥会悄无声息地退出你的视线,你身边会有人守护你,看着你长大成人,给你遮风挡雨,大家会努力把这个谎言继续编织下去,就好像,我从不曾在林府出现一样。
到那时,也许你再也想不起,有这样一段时间,曾有一个男孩儿真的傻傻的进入了角色,他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来吸引你的视线,吸引全家的视线,其实不过是为了纪念这点温暖的亲qíng罢了。
林珑苦笑,忽听到身后渐渐行近的脚步声,连忙眨掉了眼睛里的水雾。
小丫头跑了来,上前一把牵起他的手,笑道:“找了少爷半日,竟在这儿,快跟我走罢,老爷正叫人寻你呢!”
第10章:星论
林如海的书房外面安安静静,几个小子无不敛声屏气,见林珑来了,众人均是伸舌头眨眼睛,世仁凑过来,小声笑道:“老爷正看少爷前儿个jiāo上来的作业呢,可有一会儿了。”
林珑心内便叫不好,那些字都是他暗中做鬼从四面八方弄来的,里面只装模作样地放上了自己的一件作品,还是一点打油诗,他本料林如海近来家事烦心,外事耗神,必没时间看的,谁知他竟这般jīng力旺盛,简直异乎常人。
屋子里鸦雀无声,林珑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果真,林如海见他来了,眼皮一抬,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些字可是你自己写的?”
林珑无辜地抬起头,眨眨眼睛:“怎么不是孩儿自己写的?”
林如海冷笑:“还在那儿撒谎,打量我不知道呢!”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数落:“这些张字体娟秀,下笔轻盈,一看便知道是玉儿给你写的,这几张缺笔少划,字迹歪歪扭扭,定逃不脱那几个粗活小子的手笔,这张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一点子菜叶,语句不通,凡不懂之处,便用菜蔬之名替代,不是厨娘手笔,又从何来?这张闻来一股腥膻味,纸上油污点点,若我没猜错,定是出自巷口哪家ròu铺了,我说的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