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刚陪着黛玉说笑一回,看她吃完了饭,且先不睡,想到昨日有事耽搁,账房那边这几日的支出等事还有许多未了的,便去了那边,意yù趁着此时空闲续办。
路过后边柴糙偏院,听到隐隐说笑之声,一个小子正在门口四下探视,眉头一簇,顿时了然,想起此刻正是小子们聚堆赌钱的好时候,心下不禁暗笑。
果不其然,此时七八个小子趁着主子睡觉,此时空闲之际,围了满满一张桌子,口中琐琐碎碎,铜钱哗啦作响,玩的好不快活,林珑且先不惊动他们,心道:等我办完正事,再来和你们算账!
正待要走,哗啦啦的铜钱声忽然小了,jiāo谈的声音便立时大了些,不知谁讶异地问道:“此话可真?”
另一人说道:“那还有假不成?那日可是我亲自跟老爷去的,事qíng原委,我自然知道,不过是老爷不让说罢了。”
众人啧啧不止,又有人说:“怪道呢,打从进门没几日,我就早看出他不是南川少爷,便是一样的样貌,岂有人离开那些日子,回来就变一个人了?只不过碍着老爷,太太,明知道是假的,又哪敢说?”
“瞧他那每日举止言谈,哪儿有点大家公子哥的派头?比我们南川少爷十万不及一,便是他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南川的影子皮毛罢了,我只纳闷,咱们家姑娘就再看不出来的?”
一声轻嘘:“作死,作死!提什么太太、姑娘!这些话且烂了肚子里,仔细你们的皮要紧!”
别人也都吐舌。声音复又变小,哗啦啦的钱声小心翼翼地响起来,却震得林珑心中发颤。
男子背对着声音来向站着,巷口的风异常汹涌,将男孩单薄的衣衫飘飘chuī动,瘦了一圈的身躯看去更显瘦削,chuī乱了头发,chuī得他眯起眼睛,咬着嘴唇,半声也无。
悄悄从衣襟里拿出玉坠,悄悄解了下来,玉坠带着胸膛的温度,很快被他寒冰般的手心攥的冰凉,林珑端详了端详,而后,将它慢慢踹在兜里。
有什么用呢?
假的终究是假的。
即便他的胸膛多么温暖,玉坠上的温度总是虚无缥缈,甚至禁不住这样一握。
就像不管他多么努力,在人们心中,他永远都是外人,他做得再多,也不会有回报。
淡淡一笑,凄凉若海。
林珑很快甩了甩头,背着双手,大步走出巷子,细细地chuī着口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嘁嘁喳喳的声音渐渐远了,小子群中本来极小的声音被风chuī得轻若无影:“其实,我倒觉得咱们这个少爷很好的——”
账房杂事登记的那些小子们发现林珑少爷今儿真是古怪,尽管还是跟他们没大没小的,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他的态度一如每日那么仔细,丝毫不漏,可是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比如故意放大的欢快,笑容总是转瞬即逝,反应似乎变的慢了,下人们常常要将一句很好理解的话重复两到三遍,他才忙不迭地点头——许是少爷连日来太累了,并没有一日好生休息的缘故。
且说这日傍晚,林如海忽然接到京城请函,竟是南郡王府下帖请其明日赴宴去的,林如海心中不禁纳闷生疑,又不好推脱,便命人将黛玉,林珑二人都叫来,以作jiāo代,一时黛玉来至,父女细语一回,因提到外祖母家来信几次,黛玉闻林如海话中之意,似yù将其送去贾府,便有些不愿,林如海笑道:“如今你娘没了,我又没有续弦之意,爹爹如今年事渐大,外务应酬繁忙,尚且应付不来,你若去了,正好可解我顾盼之忧,岂不好?”
黛玉便倚着林如海膝边,小声说道:“爹爹说的固然有理,只是外祖母虽近,终究不是自己家,况那府上人多口杂,是非必多的,玉儿宁肯陪爹爹,不愿寄人篱下。”
林如海心头一软,便叹息一声,面上似有难言之隐,摸着黛玉头发,也不多说。
见林珑久也不来,林如海又叫人去催,好半晌才找来了,黛玉见其神qíng落落的,便问:“哥哥才去了何处?”
未及林珑回答,小丫头先笑道:“姑娘说可怪不怪呢,好好的人,竟猫在小湖边树荫底下坐着,咱们叫了几遍,少爷竟听不见,只一个人发愣。”
黛玉听了,便看着林珑,林珑尴尬地笑笑,说道:“只想坐会儿,不想竟睡着了,爹爹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