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雪雁不由一怔,她随在黛玉身边多年,也学会了一些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能够从前几日的初遇中,从北静王的眸间眼底,看出他对自家姑娘,已经隐约生出了一抹qíng愫。
这副qíng景,自是让雪雁浮想联翩,才子佳人,原本就是一对,这是古今不变的定律。
也许,她们可以一直留在这个荣耀非常,却温qíng脉脉的地方,不必再回纷争不断的贾家,也不必再孤身折返江南。
不料,如今却听得黛玉说出这样的话,雪雁惊愕之余,不免有些好奇,却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挑眉道:“这里的湄郡主,与姑娘qíng分甚好,当真宛若姐妹一般,倘若回江南去,便须与郡主分别,姑娘舍得吗?”
“是有些舍不得,却不得不如此,”黛玉杏眼微阖,泠然道,“但是,江南是我的故乡,只有回到那里,我才能拥有一份真正的安宁自在。”
说到这里,徐缓站起身来,看向白云轻dàng的窗外,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悠远,声音中皆是憧憬、向往之意:“林家已经衰落,但是,在那个地方,我可以远离世俗,远离纷争,再也不必处处留心地过日子。”
“何况,江南风景如画,对着江南山水,泛舟其间,乃是人间快事,想来,到那时候,即便没有锦衣玉食,没有朱墙碧苑,我也会过得很好很好。”
少女qíng怀,原是极美好的,可是,她得到的,却只是一段痛苦,和漫天遍地的流言嘲讽。
因为受过伤,因为太知道喜欢一个人的艰难苦涩,黛玉心头,已经凝上一层薄冰,不肯再对人动qíng。
如是,哪怕自己明明知道,那一日所邂逅的水溶,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她也是心如止水,不曾有过半丝qíng愫。
听得黛玉言语温婉平静,却隽着深深的坚决,雪雁立刻明白,水溶已然动qíng,黛玉心底,却没有生出相同的qíng思。
眉心微蹙,雪雁悄然一叹,虽然心中很是遗憾,却不能说出来,只点了点头,应道:“姑娘言之有理,倘若能回江南度日,想来,必定是人生大幸。”
说到这里,心中蓦然一动,世上的qíng事,大抵都要经历百转千回,才能安定下来。
想到这里,雪雁唇角扬起,舒展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道:“不过,雪雁觉得,有人必定舍不得让姑娘离开,必定会尽全力,来挽留姑娘,到时候,不知是否能走得成。”
黛玉因心无旁骛,也不疑有他,只淡淡笑道:“你是在指外祖母吧?我原也虑着这些了,她是必定舍不得的,不过,只要我自己拿定了主意,便不会有问题。”
雪雁唇边含笑,也不好点破,便含糊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说了一会子的话,因被周瑞家的纠缠了一番,黛玉心qíng依旧有些郁郁,便想去找水湄说话解闷,却又想起她已经进宫,只得罢了,只守在自己房中,做画看书,以作消遣,打发漫漫辰光。
时光流逝而过,暮色渐至,用罢晚膳后,见月白风清,黛玉一时兴起,便让雪雁在铜鼎里焚上百合香,将琴取出来摆好,自己净了手,坐在窗下,静静弹奏起来。
清芷阁内的陈设,皆是极jīng致之物,眼前黛玉所用的,便是水湄特意命人送来的凤梧古琴,通体乌黑,隐约可见其上若有若无的丝丝浅紫色暗纹,琴弦如缕,自然是极其难得之物。
深吸一口气,黛玉调音试弦毕,洁白如玉的纤指,轻轻搁在琴弦上,一缕琴音便从指尖流溢而出,叮叮咚咚,琳琅婉转。
黛玉凝住心神,明澈的目光静静看向夜空,纤指勾挑抹勒,弹奏的,是柳永的《望海cháo》: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因素来蕙质兰心,又自小便已经开始练习,黛玉的琴艺,本就难有人能够企及,如今静夜随兴而奏,心无旁骛,曲音更是悠扬悦耳,曼妙似轻云出岫、碧波dàng漾一般。
虽是歌颂繁华的华美之作,在黛玉的手指下,却减淡了绮艳华丽,多了一份空灵清雅,悠远醇澈,颇有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