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默了半日,终究还是不甘心,撇一撇嘴,声音中便带着忿忿不平之意:“姑娘心思纯善,我十分佩服,二姑娘处境艰难,我也很是同qíng,只是,二姑娘是贾家正经的小姐,如今合府的人都撒手不管,姑娘何必出来淌这样的浑水?何况,说起来,姑娘到底是林家人,如何能为了贾家人,放弃老爷留下来的东西?”
黛玉眸光盈盈如水,浮现出一抹淡然,澹声道:“二姐姐的事qíng,的确不应由我出头,但是,走到这一步,贾家之人,已经不能指望了。他们那些人,可以不在意二姐姐的处境,若无其事地安享富贵,我却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同长大的姊妹落进火炕,却无动于衷。”
回身凝睇着雪雁,声音略低了几分:“雪雁,你当知道,在这世上,我最在乎的,唯有真qíng二字,至于其他的,我从未放在心上。”
雪雁怔了一下,看着容色清婉、神qíng温润的黛玉,眼中不由自主漾出淡淡的水光,心中亦长叹不已。
这一个女子,在贾家看遍白眼,受尽冷待,却依旧保持一颗单纯善良之心,从未染上半点尘埃。
她xingqíng向来清傲,不屑做锦上添花之事,更不会放低姿态,去阿谀奉迎、四处周旋,可是,她却是雪中送炭之人,她会在姊妹陷入困境之时,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哪怕,是以自己最敬爱父亲的遗物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能陪在这样的女子身边,当是人生大幸。
思绪百转之后,雪雁敛了泪水,颔首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陪姑娘过去便是。”说着,便行到屏风处,拿了一件鹅huáng色暗梅花纹罗襦,服侍黛玉披上,方拿了书画,陪黛玉步出潇湘馆,前往紫菱洲。
及行到那儿,还未进房,便有啛喳的说话声传来,却是迎chūn的贴身丫鬟绣桔的声音:“姑娘在孙家受了那么多折磨,身子虚弱得很,我不过让李妈妈去厨房要碗人参jī汤,怎么这个时辰还未送来?”
听到这里,黛玉忙回头摆手,示意雪雁不要出声,立定脚步站在门口倾听。
一把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隐约带着不耐烦之意:“绣桔姑娘这话,可是在怪我办事不力?我本不是在这儿当差,因少人服侍,才抽过来的,绣桔姑娘好歹将就一些罢。再者,话我已经传到了,至于厨房那边怎么样,岂是我能够作主的?倘若绣桔姑娘不满意,自己去催也使得,何必要揪着我不放?”
绣桔xing子直率,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言语,哼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竟指使不动妈妈了?我知道,周大娘是二太太身边的红人,而你,是周大娘底下的红人儿,难道就因了这个缘故,你便要飞上天,轻视我们姑娘不成?就是二太太,也说过姑娘归省,要尽心照顾呢,你和我是一样身份的人,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房中静了一下,接着便听得那李嬷嬷恼羞成怒地道:“绣桔姑娘这话忒好笑了,我怎么不知轻重了?依照我说,倒是姑娘自个儿还没看清府中的形势呢,二姑娘本不是这府里的小姐,又已经嫁出去了,如今太太肯收留,是太太宅心仁厚,绣桔姑娘不感恩戴德,反而说我们伺候不周,挑三拣四,这脾气真真要不得,绣桔姑娘,你也该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你这个人能够指手划脚的。”
绣桔更是气急,向迎chūn道:“姑娘就是xing子好,由着这些人闹,眼里越发没有你了。”
迎chūn的叹息幽幽细细,声音亦柔弱带怯:“随她去吧,不过住几天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计较了。”
李妈妈便“嗤”地一笑,道:“原是该如此,还是二姑娘知理,明白自己的身份,绣桔姑娘,你还是学着点儿吧,厨房送什么,就吃什么,既省事又方便。”
听了这话,绣桔呆了一会儿,因道:“在孙家时,姑娘受尽欺凌,如今回到这里,不但没有人肯代为出头,还冷漠相待,姑娘竟如此命苦吗?”一行说,一行就哭了起来。
迎chūn劝了两句,自己亦红了眼圈,合上双眼,自顾自念起《太上感应篇》的句子:“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所作必成,神仙可冀。”
黛玉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感伤,暗自思忖:“想来,在孙家时,二姐姐常这样默念佛经,以使自己静心,排遣郁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