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与宝玉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彼此qíng谊非同一般,她心里一直都知道,却始终看黛玉不顺眼。
如今,金玉姻缘已定,她刻意出言询问,没有别的缘故,只是想往伤口上撒盐,想看到黛玉失态,以从她的痛苦伤心中,得到一份心灵的欢畅和满足。
黛玉冰雪聪明,如何不明白她心头所想,闻言淡定点头,面色沉静如水,毫无波动之意,泠然道:“当然,金玉良缘传了好长时间,如今终于成就,当真是一桩大喜事。”
说到这里,便举目看向王夫人,眉目清凌,如含烟一般温润,声音却淡了下来:“贾府与薛家,一个有权有势,一个是世代皇商,如今联姻,当真是珠联璧合,富贵双全,也不枉二舅母与薛家姨娘盼了这么多年。”
她这番话娓娓道来,波澜不惊,却意在点明,金玉联姻的背后,不过是家族各取所需,互相依仗罢了。
王夫人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悦,却又不能反驳,只因这桩婚事,的确如黛玉所言那般,贾府图财,薛家慕权,而不只是单纯的联姻。
经过这番jiāo锋,王夫人不但没占到半点便宜,还被黛玉暗讽了一番,心中自是悒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般静寂须臾,却听得有人在窗下道:“太太,奴婢有事禀报。”
话音未落,珠帘已被人挑起,却是袭人探身进来,神色慌张,气息亦有紊乱之意。
见状王夫人只得丢下黛玉,转眸看向她,皱眉道:“能有什么大事,何必这般忙乱?”
闻言袭人忙敛了神色,屈膝行礼,大约没想到房中会有这么多人,唇动了一下,yù要回答,却又掩住了。
因说起金玉联姻之事,湘云心中正有些不舒服,如今见她这般鬼鬼祟祟,不由更是不乐,冷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袭人姐姐这样迟疑,想必是觉得姐姐要禀报的事qíng,我与林姐姐不配知道,是不是?”
袭人脸色一白,不防她竟说出这般尖利的话来,却也不敢反驳,只陪笑道:“云姑娘说笑了,姑娘是这府里的贵宾,袭人向来是极敬重的,不敢有丝毫怠慢。”
说到这里,牙齿在唇上轻轻一咬,却是不敢再隐瞒,只垂眸回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今儿个早上起来,宝玉似乎有些不舒服,我心里不放心,便想着请太太过去瞧一瞧。”
王夫人心里,本只有宝玉最重要,听了这话,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急急地道:“既是这样,我即刻过去就是。”
湘云听了,脸上亦有焦急之色,握紧黛玉的手,轻轻道:“姐姐,你也陪我过去探望,好不好?”
自那天与宝玉决绝之后,黛玉只盼着与他永不相见才好,如今见湘云脸有哀求之色,心中不由一软,又担心湘云言语失仪,惹人闲话,不由有些迟疑起来。
正犹疑之际,不经意之间,见袭人虽是敛眉垂首,一副恭顺小心的模样,眸底却飞快闪过一抹幽光,虽然转瞬即逝,却复杂莫明。
黛玉心中惊愕,便不再迟疑,慡快颔首道:“闲着也是闲着,一起去看看也好。”
如此收拾一番,几人便相携着,轻手轻脚地前往怡红院,行到正房时,却有男女的说话声传来,语笑晏晏,十分亲密,不绝于耳。
一把男子的声音响起,却是宝玉,轻言细语中蕴着几许柔qíng:“紫鹃,你这头秀发,又黑又长,当真让人爱不释手。”
话语刚落,便听得有女子柔柔一笑,应道:“二爷这般谬赞,紫鹃实在不敢当,不过是二爷不嫌弃罢了。”
这番jiāo谈,清楚落入房外众人耳中,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愕不解,听宝玉说话的声音,虽然不是中气十足,却也欢畅轻快,哪里像是生病了?
王夫人亦有些震惊,辨不出是非曲直,却抬手一摇,示意随行之人不要出声,只在窗下安静倾听。
只听得宝玉笑着道:“以我们的关系,我如何会说假话?便是给你梳一辈子的头,我心里也是qíng愿的。”
听了这话,紫鹃笑语如珠,显然极是欢喜,却又轻叹一声,声音中凝着淡淡的伤感:“二爷这话,可是在哄我了,眼看着宝姑娘马上要进门了,将来二爷自是要与她举案齐眉,哪里还能与紫鹃亲近?”
其时,她言语轻柔,透着从未有过的婉媚娇怯,又略有一点谦卑和自怜自伤,叫人越发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