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能如何呢?脑海中的思绪,异样的残酷清醒,世事如棋盘,人如掌心棋子,往往身不由己,哪怕是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控。
进不能进,退无退路,没有人会维护她,她也没有谁能够依靠。
风刀霜剑日相bī,朱门中几度沉浮,流光里泛起无数沧桑,无数酸楚,叫人几乎承受不住。
烛火燃得久了,屋中有些暗,烛芯渐渐变长,一盏一盏幽灭不定,有殷红的烛泪顺势滑下,一点一滴,徐缓落在烛台之上,仿佛少女晶莹的眼泪一般。
蜡烛还有心,替人垂泪叹凄凉。
黛玉目光灼灼,凝眸看着烛光,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一颗心,随着烛光的跳动,纷纷乱乱,似一叶浮舟颠簸于làng尖,一点一点冷下去,沉下去,直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幽谷。
始觉,一生凉透。
不知过了多久,贾母终于开口,打破一室的冷寂:“事到如今,玉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黛玉微微抿唇,那笑却苦涩到了极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走到今时今日,她还能怎么样呢?
寄人篱下,无可奈何,人如浮萍,身不由主。
羽翼般齐整的长睫轻轻颤动,黛玉合上眼睛,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却不带一丝感qíng:“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王夫人怔了一下,才领会她的意思,紧悬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唇角不禁露出一抹心计得偿的满意笑容,得意地颔首,声音渐渐转为轻快:“大姑娘果然识时务。”
她的目光定在黛玉脸上,唇畔笑意愈深,随即淡淡道:“你放心,只要从今以后,你安心听从娘娘的安排,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便是娘娘,也绝不会亏待的。”
贾母素知黛玉心xing决绝,如今听得她竟肯回心转意,答允下来,虽然心中觉得惊奇,却并没有往深处想,只当是王夫人的话起了作用。
这样想着,贾母不自觉地舒展了眉头,言笑晏晏起来:“你二舅母这话不差,难得你肯回心转意,只要你进宫后,与娘娘好好相处,将来自然能够出头。”
说着,便站起身来,抬手将黛玉鬓边的一缕落发轻轻理好,又看了看探chūn,满心的欢喜和对长久荣华富贵的殷切期盼,在脸上舒展开来,笑如一朵秋jú:“行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们两人,与娘娘都是血缘至亲,到时候,要互相扶持依仗,荣rǔ与共才是。”
探chūn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憧憬,听了贾母之言,忙敛衣下拜,低眉顺眼道:“老太太放心,娘娘如此厚待,这份心意,探chūn必定不会辜负。”
这样欢洽的气氛里,黛玉却是暗自冷笑不已,将手蜷在手帕里,紧紧扣住,面颊上是波澜不惊的神色,慢慢颔首道:“老太太苦心教诲,玉儿必定铭记不忘。”
言罢,起身向贾母行了一礼,淡淡笑道:“天色已晚,既然事qíng已经议定,玉儿也该告退了。”
贾母再无二话,颔首应道:“瞧我这记xing,竟是忘记了,你下去好好歇一歇,明儿个起来,便命底下的丫鬟将东西先收拾起来,娘娘那边,只怕不久就要来传了。”
黛玉按住心底所有的qíng绪,面上是一片沉静如水的淡定,应承一声,转身步离贾母。
她走得从容而端然,如同来时那般莲步姗姗,分毫不错,然而没有人明白,在她心头,已经有了一道永不能弥合的伤口。
心绞在一起,空落酸楚得厉害,只有头脑中的思维依旧清醒敏锐,这个样子走回潇湘馆,雪雁、湘云自是要担心的,可是不回去,她又能去哪儿呢?天地虽大,何处能够安身立命?
仰首间,朱阑玉砌之外,一弯冷月如钩如弦,凄清惨白,她的心也已经如一块寒冰,没有丝毫温意。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见眼前有灯火光传来,却是雪雁打着灯笼,满面焦灼地寻了过来,见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将搭在手臂的锦绣披风递给黛玉,口中急切地道:“云姑娘等得心烦意乱,姑娘还好吧?”
说着,便伸手来扶黛玉,触手处有着颤抖的冷意,雪雁不由变了脸色,声音中有着惊惧之意:“姑娘的手这样冷,可是出了什么事?”
黛玉勉qiáng开口,声音却低不可闻:“回去再说罢。”雪雁心中担忧,却也不能再问,只是答允下来,扶着黛玉回到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