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望这十年生活,内中的艰辛和委屈,无奈与苦涩,是局外人没有办法体会,更没有法子理解的。
其实说起来,这十年里,她何尝真心笑过,何尝有过半点安宁之感。
贾府,便是一个大牢笼,禁锢了人的身与心,在里面,人人心底,大都只重视富贵荣华,只重视私利享受,至于那些亲qíng,比纸还要薄。
为了自己的私心,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算计着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算计。
在她到来之前如此,之后也不会改变。
不过,那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而她,终于走出这个地方,虽然前路未知,虽然满是荆棘,但这一刻,仍然是值得庆幸的。
黛玉合上眼睛,轻轻而悲哀地笑了。
笑声未落,一旁的雪雁已经看了过来,声音中满是担忧之意:“姑娘,你怎么了?”
伸手来拉黛玉,随即哽咽数声,轻言细语道:“姑娘,我知道你舍不得云姑娘他们,你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
黛玉静了一下,方睁开眼睛,正一正衣裳,傲然道:“我不会哭,从三天前,我便已经决定,从今以后,再苦再难再难过,我都不会再流泪,我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该是轮到别人哭泣的时候了。”
她说得冷漠而坚定,雪雁愣了须臾,很快抬起手,将眼角yù落的泪轻轻拭去,亦露出一脸坚qiáng的神色,颔首道:“我相信,姑娘一定能够做到的。”
黛玉赞许点头,抬眸看了她一眼,再开口时,声音中便有了歉疚之意:“你跟着我,在贾府过了十年苦日子,如今又要进宫,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雪雁连忙摇头,唇角舒展出一抹笑意,语意平静安然,不见一丝波澜:“姑娘何出此言?我跟惯了姑娘,只要能与姑娘一同,无论将来怎么样,心底都是自在欢喜的。” 黛玉轻叹一声,正要再说时,不妨车轿晃了一下,雪雁忙侧了侧身,将手按在一旁的锦盒上,脸上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黛玉不免好奇,一时也忘了其他,只抬手指着锦盒,问道:“你这样小心翼翼,是什么东西?”
雪雁微微扬唇,眸中有亮光一闪而过,答道:“是北府的凤梧琴。”
黛玉微微怔了一下,方伸手接了过来,启盒看时,是如丝的琴弦,泛着清浅的光辉,思绪在瞬间漂移,浮上心头的,是月下长身玉立的紫衫男子,是袅袅的琴声与箫声,连带着记忆里的月光,也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他说,曲为心声,林姑娘深知我心;
他说,有多少人,能在浮华尘世里,拥有一份怜惜落花的心qíng?想来,举目看去,大千世界,唯有林姑娘一人而已。
他说,女子一生,宛如花开花落,最重要的,是要寻到惜花之人,用心呵护,才不枉此生。
他的眼底,有清浅的怅然和深深的关怀。
这样一沉思,连带着黛玉的心,也涌起一抹惆怅来,却还是很快清醒过来,将锦盒轻轻合上了。
——北府的那段日子,无拘无束,几乎不知愁滋味,但不经意回想起来,竟已经映入心底,难以忘怀。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不会忘记,眼前的自己,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此生身如浮萍,不由自主,那段回忆,只能封存在心底,与那个男子,亦只能各在天涯,各自幸福。
如此而已。
第二卷:破茧成蝶
第1章:隐忍
一行人到达皇宫时,已近午时了,其时天气尚好,碧蓝一泓,万里无云,冬日少见的阳光悬于天际,驱散了多日的yīn霾和冷寂。
早有元妃打发的小太监候在此处,见他们到了,忙迎了过来,引着黛玉、探chūn及随行之人,从东华门换了鸾车,在羽林护军的簇拥下,进了皇宫。
黛玉掀帘而望,一路行来,尽是铺玉为阶,飞檐卷翘,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宫殿处处,设了多处回廊复道,相连琼台瑶池,一派盛世繁华之气,金huáng、碧绿两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映she下,泛出耀目的光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许是因为时已近新年,回廊殿宇处,皆悬起琉璃绢花宫灯,极为jīng致名贵,远远看去,宛如两条长龙一般,让人目为之绚,神为之夺。
黛玉默默看着,因思:这就是接下来她要生存的地方,若是不能够重新走出去,今生今世,她这个人,便要终结在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