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李稹沉吟须臾,定定凝睇着她,仍旧满目皆是笑意,声音却已经柔缓下来,轻言细语道:“我送姑娘药膏,不过是念着姑娘心气高傲,却能善待身边侍女,品格实在高洁,绝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我心中另有一个不qíng之请,还望姑娘应允。”
黛玉回望着他,因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能够做到,我必定不会推辞。”
“如此,我便有什么说什么了,”李稹带笑颔首,徐徐道,“我素来不苟言笑,所见之人,又多是恭恭敬敬,纵然关系再好,也是恪守规矩,从未与我真诚相对,更别提站在同一高度谈天说地,过得实在抑郁。
“自见姑娘以来,姑娘的能言善语、清新灵黠,都让我印象深刻,这两天,我笑的次数,比今年一年还要多。”
“所以,我想邀姑娘在此地再留一个时辰,让我能够解闷散心,不知姑娘能否应允?”说到最后,已近乎恳切了。
这番话说得甚是平静,但言语中的落寞寂寥,黛玉却是一听便能明了。
不禁暗叹,自己在贾家时,寄人篱下,衣食皆得仰人鼻息,这都罢了,最难过的,却是举目看去,竟无一个知己懂己之人,更没有谁能给自己带来欢笑,与眼前男子的境遇,实在很有几分相似。
心思这般一转,黛玉启唇轻叹,声却淡淡,听不出任何感qíng:“阁下相邀,我本不当推辞,只是如今已近huáng昏,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必受责备。”
李稹料不到她会开口拒绝,眸光闪动之间,流露出深深的失望,须臾以商量的口吻道:“不必一个时辰,只耽搁一会儿,也不能够吗?”
“不能,”黛玉抬手轻摇,和静地道,“这儿是宫闱,我本身不由主,还请阁下见谅。”
听她说得如此断然,李稹轻轻一叹,略微低头道:“既是这样,我不勉qiáng姑娘了,姑娘回去罢。”
黛玉点了点头,行礼如仪,眸中倏然闪过一丝狡黠,眨眼道:“阁下对我,也算不错了,我好心提醒阁下一句,下次做事要先想清楚,你将药膏jiāo出来了,再说有不请之请,我怎么会应允呢?”
李稹眸中有片刻的懵懂,随即用力拂袖,声音中亦有着一丝恼怒:“依姑娘言下之意,姑娘不是不能相留,而是不愿,对不对?”
黛玉容色沉静,如波澜不惊的一湖静水,抿唇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要走,阁下能够相阻吗?”言罢,拉过一脸茫然的雪雁,竟是娉娉婷婷地转过身子,径直踏步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李稹脸色一变,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更是紊乱到了十分,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怒不可遏之际,突见黛玉盈然回眸,慢启朱唇,柔婉道:“易地而处,身临其境,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感受,阁下必定已经很明白了。”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来,重新踏步进亭。
变化骤起,李稹不由一怔,一时忘记生气,只斜睨着黛玉,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走吗?”
黛玉语带笑音,俏声道:“是要走,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一个时辰之后。”
见李稹瞠目结舌,仍旧不解,星眸流波,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嗔怪,粲然道:“怎么,只许你一个人开玩笑,我不能够吗?只许你气我,我不能反客为主吗?”
李稹眸中的怔忡一闪而过,仿佛被拨开了重重云雾一般,终于清明起来一般,哭笑不得地道:“如此说来,姑娘竟是在消遣我了?”
“不错,”黛玉唇角舒展出明艳笑纹,娓娓道,“虽然相识只有两天的功夫,阁下却屡屡说出格的话,将我气得头昏脑胀,几乎昏厥,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之身,公平得很。”
她这样展露笑意,靥上甜美如花,语意婉丽柔和,娇软yù醉,李稹不由一阵失神,心头的怒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笑意,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姑娘可真会哄人,刚才我还以为,姑娘当真要走呢。”
黛玉以手指绞着衣角的蝴蝶样子,脸有悠然自得之色,道:“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被阁下消遣惯了,若是再不学会举一反三,这口气可真的就上不来了。”
看一看李稹,见他脸色微红,异样甚是明显,因稍敛笑意,婉声道:“行了,我已经将话说开,人也留下来了,阁下就不要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