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微一笑,将茶杯搁下,那笑里却有一抹浅淡的清愁,低低道:“无所谓好不好,郡主别担心这些,无论怎么样,我自己总能应付的。”
水湄更是惊愕,明澈的眸光中闪烁出担忧的光芒,眉心深蹙,道:“姐姐何出此言?我与姐姐虽然只见过几次,却一见如故,一直以姊妹相称,姐姐何必与我生疏?”
一面说,一面走上来,牵住黛玉的衣袖,急迫地道:“姐姐有什么难处,不妨直接告诉我,不必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我既与姐姐亲近,自然会心甘qíng愿地帮助姐姐。”
她说得诚恳真挚,黛玉听了,心头泛起一丝久违的温意,默了良久,终叹息道:“妹妹常来这里走动,当明白无论多么重qíng的人,一旦成为后宫妃嫔,便将一切看淡,眼底心里,只有皇上的宠爱和富贵荣华。”
听了这番暗自含悲的言语,水湄以手支颐,沉吟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拂袖道:“元妃娘娘身怀有孕,接姐姐进来,却并不是为了叙姐妹qíng,呀,难道她想学宫中妃嫔常施的伎俩,将姐姐送给皇帝表哥,协助她争宠吗?”
黛玉心下一突,甚觉黯然,徐缓低下头,鬓上的翡翠缠丝簪微微颤动,划出哀凉的弧线,点头道:“不错。”
水湄眸中尽是叹息,呆了一会儿,才上来揽住黛玉的肩,复又开口,愤慨中带着一丝心疼:“这段时间,一直忙我们府里的事qíng,没想到姐姐竟遇上这么狠心的亲人,让姐姐受苦了,实在对不住姐姐。”
黛玉抿起唇,笑意却极淡极浅,仿佛天际的浮云,一chuī便能散去,声音中亦有着迷离的意味:“郡主何必说这些话?一切都是我命里所招,与郡主有什么关系?”
水湄更是痛惜,蹙着眉道:“姐姐怎么又说见外的话了?我既与姐姐姊妹相称,岂会让姐姐任由他人欺负?”
说到这里,抬头凝睇着黛玉,忖度道:“以姐姐的品格,若是与皇帝表哥相见了,想来一见之下,必定会甚是倾心,封为妃嫔也指日可待,如今姐姐依旧淡妆而来,也就是说,姐姐与我表哥,其实并未相见了?”
“不错,”黛玉点了点头,脸上是一派淡然,答道,“这些日子,皇上甚少到凤藻宫走动,我又在修习宫中礼仪,所以并未相见。”
听到这里,水湄终于明白了事qíng的来龙去脉,蹙了半日眉,再开口时,声音中满是痛惜和断然:“姐姐的事qíng,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自当不遗余力,将姐姐带出这个地方。”
细白的贝齿在丹唇上轻轻一咬,似终于拿定决心一般,复道:“姐姐别担心,待会儿我带着姐姐,去见一见太后,说身边没人,甚是寂寞,想将姐姐带回府作伴,太后素来疼爱我,绝不会违逆我的心意。”
黛玉自椅上起身,缓缓行到碧色纱窗下,背对着水湄,唇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水湄焦急地看着她,旋又道:“姐姐可是对我没信心?我虽然不敢自夸,但自认还是拿得住太后的心意,我不信凭太后对我的宠爱,和我们北府的势力,敌不过一个元妃。”
黛玉仍旧不语,将目光投向重重叠叠的宫殿,许久,再开口时,语意凄然如寒风中染露的秋荻一般,却也蕴着百折不回的决心:“郡主的心意,我心里很明白,不过,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郡主不必为我cao心。”
水湄妙目一眨,怔怔看着黛玉,神色骤变,流露出几许震惊,继而不解、疑惑,脱口道:“姐姐何出此言?难不成,姐姐进宫之后,见了赫赫皇权,天家富贵,心思迷乱,想一步登天,心甘qíng愿地当元妃的棋子,姐姐……”她话未说完,然而言语中未尽之意,不必细说,在场之人便能心知肚明。
黛玉唇色发白,身子一颤,继而踉跄退开一步,只觉得有一股冷意,从手足直抵心头,越来越冷,冷得几乎要委顿下来,几乎承受不住。
原来,纵然曾以姊妹相称,纵然曾以真心相待,岁月仍旧隔开长长的隔阂,彼此的心,也从不曾靠近。
这样想着,内心的酸痛苦涩,繁复如滚滚的雷雨,在瞬间袭上心头,几乎要伏案恸哭一场,才能够稍稍消解。
其实这也难怪,人人都说要寻一个知己懂己之人,但是,有那么容易吗?
试问,锦绣丛中,谁曾全心相信谁?谁又懂得谁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