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以太后尊贵的身份,其他人是不能长久与之对视的,否则会被视为不敬,因此李稹赞叹之余,不免有些担心,连忙含了一缕温文笑意,开口道:“明蕙郡主身子弱,不适宜久站,母后不如先赐座,再慢慢叙话罢。”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语调并不高,却异样的温柔轻软,仿佛破冰而出的澄澈chūn水,潺潺流入人心底,目光亦湛然含波,清浅凝在黛玉身上,神色诚挚专注,仿佛天地间,他只能看见一个黛玉而已。
旁人犹自未觉,只管盯着黛玉清美的面容发怔出神,水溶却暗自一震,不过一瞬间,便有茫然不可知的惊惧、惆怅、叹息覆上心头,令他不能自抑。
直到如今,他终于明了黛玉进宫的初衷,的确没有半点攀龙附凤之心,只是因为心有不甘,想见一见李稹,求一个公道而已。
她的心思,简单纯粹,一清见底,然而,局势终究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自己几乎可以肯定,对于这个女子,皇上眼底心里,已经不仅仅只是怜惜了。
其实,这也难怪,眼前这个女子,以梅花为貌,以huáng鹂为声,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青竹为神,妩媚里含着清雅,柔美中隽着坚qiáng,盈盈美目一流盼,便能在其他人心头掀起波澜,这样的女子,谁能够淡看?谁能够抗拒?
那日在朝云宫,她婉转拒绝了自己的援手,令自己心灰意冷,伤心不已,然而,如今回头来看,以自己的身份,的确不能够如身为皇帝的李稹那般,随心所yù地处罚伤害过她的人,也不能够,全心全力护她周全。
心底越明白,越看得清楚,便越觉得悲凉难耐。
他对她的qíng,已经深到不可测的地步,命运却在不停的旋圈,逐渐将她带离身边,红尘滚滚,似乎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
听得李稹出言提醒,太后不由一笑,颔首道:“皇上说的是,倒是哀家疏忽了。”
说着,便向黛玉招手,徐声道:“明蕙,到哀家这边来,陪哀家坐罢。”
黛玉听了,连忙谢了恩,方从容步到太后身边,底下的人即刻设了座位,又摆上金盏、玉碗、银匙之类的东西,服侍黛玉坐下。
此刻离得近,太后携了她的手,又细细看了两眼,越发觉得柳叶如眉,芙蓉如面,不由颔首道:“林姑娘生得实在美丽,哀家常听人说什么美如天仙,还一直不相信呢,如今见了林姑娘,方才知道,这话实在不假。”
听得太后言语和善,李稹略略放心,因极盼太后能喜爱她,便笑着附和道:“想来母后不知,林姑娘不但模样好,xingqíng也是个好的,她向来最爱清雅素淡,今儿个过来,却特意在眉心点了‘梅花妆’,自是为了迁就今儿个的喜庆气氛,真真又聪慧又体贴。”
听得李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心思点出,黛玉不由心生惊愕,惊愕之中更掺杂了一点淡淡的娇羞,定了定神,方欠身道:“太后、皇上太过誉了,明蕙愧不敢当。”
见她容色温婉,却并无半点谦卑,太后越发觉得喜欢,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秀发,正要夸赞时,却不妨已有一个年轻的女声传到耳际:“明蕙郡主太谦虚了,郡主天生一副好模样儿,实在有别于寻常女子,不但男子见了要心醉神迷,便是本宫也觉得,对着郡主这么出色的人,魂儿几乎都要被勾走。”
这番话娓娓道来,似乎是在称赞黛玉容色清美,无与伦比,然而明眼人只要细细一想,便知道这女子分明是在嘲讽黛异于常人,是专门勾人魂魄的狐媚子。
而开口说这话的,却是后宫六嫔之一的周贵嫔,当年曾与元妃一起省亲,容貌甚美,出身也颇为显赫,但因xing子张扬,时常惹是生非,入宫后境遇平平,虽然并未受冷落,却也没有多少恩宠。
因平日里有六宫妃嫔与自己争宠,以周贵嫔的xingqíng,自是时常心生怨怼,却也只能暗自隐忍,无法宣泄出来,偏偏如今又来了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少女,皇上那边,还赞不绝口,自是不满至极,一时激动,便控制不住自己的qíng绪,脱口说出这番似褒实贬的话。
话音未落,李稹已经心头震怒,皱紧了眉,正要出声呵斥时,不料太后却抬手一摆,悄然阻拦。
李稹心思明透,见了太后的神色,立刻明白她是想瞧一瞧黛玉的应对能力,因心底了解黛玉乃冰雪聪明之人,口才绝佳,沉吟须臾,便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目光信任而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