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些jú花,纵然百媚千娇,却因移进了深院,都得褪下天真自然的本相,留下的,只是粉妆涂面的虚假罢了。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一样?纵然看到的是笑靥如花,纵然言语时和颜悦色,又有谁能看透笑脸下的真实心意?
雪雁跟在黛玉身边多年,对她的心意,也能略猜到一二,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今儿个的事qíng,论理奴婢不该多嘴,但是论qíng,姑娘一向待我如姐妹,我心里有话,自然不该瞒着姑娘。”
黛玉不由莞尔,微笑道:“倒没有想到,雪雁也开始说客套话了。”
回身看向雪雁,如水的眸光中带着一抹和暖,温声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何必说这么长的开场白?”
雪雁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经历过二姑娘的事qíng,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二太太那副模样,竟与往日截然不同。明明听说二姑娘处境凄凉,太太竟只说了几句客套话,还不许告诉老太太,真真让人心凉。”
黛玉敛了笑意,叹息道:“这便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了,二姐姐毕竟是那边的人,太太如何肯平白cha手?”
见她一脸悲伤,雪雁怔了须臾,心中极是不忍,低眉道:“都是雪雁不好,不该说这些惹姑娘伤心。”
黛玉轻轻摇头,声音温婉如昔:“与你无关,即便你不说,经历今儿个的事qíng,看了这一场人qíng冷暖,我心里也不能无动于衷的。”
两人说话之际,已经转进潇湘院,紫鹃从房中迎出,笑着道:“盼了好久,姑娘总算回来了。”一面踏步行近,一面问道:“听说二姑娘今儿个回门,不知她出嫁之后,过得怎么样。想来,以她的身份,现在必定已经是孙府的当家主母了吧?”
雪雁眉心生出一抹幽冷,忿忿地道:“什么当家主母,依我说,竟是受罪小姐还差不多。”说着,便长叹一声,将迎chūn的境况说了一遍。
紫鹃听得目瞪口呆,也叹道:“二姑娘那样好的一个人,际遇却如此不济,当真让人难受。”
黛玉默默无言,却有一缕深重的凄凉,弥漫在眉际,凝结上心底,久久不散。
心事萦怀,一夜辗转难眠,次日醒来,黛玉靠着软枕,拥被而坐,仍旧慨叹迎chūn的遭遇。
听到声响,守在房外的紫鹃端着洗脸水,缓缓行进来,见了她的神qíng,立刻问道:“姑娘还在忧心二姑娘的事qíng吗?”
“怎么能够不想?”黛玉略微垂首,眉间颦纹宛然,声音幽苦,“二姐姐本是金闺玉质,却误嫁了中山láng,今后的日子,真不知该要怎么继续。”
紫鹃听了,便搁下脸盆,劝道:“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qíng,二太太尚且不肯cha手,姑娘又能如何呢?”
正说着话,珠帘轻轻晃动,却是宝玉探身而入,软声道:“林妹妹还没起来么?”
一面说,一面含笑打量,映入眼帘的黛玉,青丝流泻如瀑,星眸含慵,容色娇美,不由心中一dàng。
见他一脸痴呆,黛玉不由又羞又恼,凝声道:“我还没起chuáng呢,二哥哥怎么进来了?”
宝玉正看得出神,哪里舍得下,轻笑道:“小时候,我与妹妹还一起住过呢,何必忌讳这个?”
黛玉不由脸色一变,长眉一轩,声音中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冷淡:“二哥哥也知道那是小时候,到了如今,一切自然都不一样了。”
宝玉仍旧懵懵懂懂,一双清秀的眼睛大大睁着,怔怔凝在黛玉身上,说不出话来。
看了他的神qíng,黛玉心中十分无奈,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本是古训,但是,这个男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清晨时分,步进自己的闺房,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目光。
是他太粗心,还是,他人虽然长大了,心智却一直停留在小时候,没有随着年龄成长起来?
心中柔肠百转,黛玉不愿再多言,便挥一挥手,直截了当地道:“紫鹃,你带宝玉出去。”说着,便不再看宝玉,只扬声唤雪雁进房伺候。
见黛玉如此冷淡,紫鹃亦有些不解,然而因黛玉是主子,自然无法违逆,便牵住宝玉的衣袖,微笑道:“姑娘刚醒,心qíng不怎么好,二爷且出来坐一坐,候姑娘梳洗好了,再说话罢。”一面说,一面引宝玉出房,自己陪着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