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一皱眉,紫鹃抬起头来,定定凝望着黛玉,出声道:“姑娘何出此言?”
黛玉轻抬柔荑,挽一挽鬓边落发,声音中带着几许叹息,几许释然:“一叶落而知秋,经风雨而醒悟,本是人间至理,这半年来,府里发生了多少事qíng,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这儿终究不是我的久留之地,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好。”
她一直都知道,府里上下,闲言碎语从未断过,总说自己孤身而来,一纸一糙皆是贾家所出,占了莫大的便宜。
她素来都明白,二舅母很不喜欢自己,总觉得自己勾引坏了宝玉,使得宝玉常腻在深闺,毫无作为。
叹一声,事实当真如此么?
在苏州,自己家是名门望族,虽然祖上素来清廉,但因有几代的累积,家境是极殷实的,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却也有不少财富积蓄。
当年父亲病重时,一切事宜皆是贾琏料理,自个儿虽然不理俗事,却也知道父亲将林家财产尽数托付,为的,不过是让贾家尽心照看自己,不让自己受委屈。
而她也知道,因为要修建省亲别墅,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的贾家,已经悄悄地,将这笔银子挪用,花得所剩无几。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开口过问,不仅仅是因自己并非热衷富贵之辈,还因为自己生xing重qíng,贾府之人,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眷,无论如何,都要留一份体面才是。
没想到,自己这般隐忍不发,换来的,却是舅母的白眼,和漫天的轻视、冷漠、流言。
其实,只要是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出来,以宝玉的xingqíng,想来,即便自己没来这儿,亦是只能在侯门的庇护下,与女孩儿一起吟诗作画、说笑玩耍,过着不理世俗、安享富贵的清闲日子吧?
自己本是清白无辜之人,却被牵扯进来,承受勾引宝玉的罪名,到头来,却是百口莫辩,有冤无处诉。
以前,因有外祖母一心护着,加上素来疼爱自己的二舅舅也在家,二舅母还有些收敛,虽然每次见面之时,有些不耐,有些不悦,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到如今,二舅舅离京外放,外祖母年事已高,只管安享晚年,极少过问外事,二舅母便有恃无恐起来,竟是将自己当成了眼中钉,ròu中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再不相见。
对着晴雯,二舅母指桑骂槐,隐she自己是狐媚子,之后又撵走晴雯,导致晴雯猝死,这一切,不过是,杀jī给猴看罢了。
这也就罢了,抄检大观园之时,宝玉、众姊妹的住处都被一一查看了,就连自己的潇湘馆,亦是不能幸免,闹得jī飞狗跳,偏偏只有薛宝钗的住处,竟没人过去瞧一瞧。
就算薛宝钗是亲戚,要特殊对待,难道她林黛玉不是吗?自己是姑表亲,薛宝钗是姨表亲,仔细论起来,自己与贾家人关系还要亲近一些呀。难道就因自己是孑然一身,是无人依靠的孤女,便可以不顾qíng面,为所yù为吗?
住在这个规矩太多、真qíng太少的地方,成天看着居心叵测的人,用尽心思算计其他人,然后被人算计,勾心斗角不断。
深锁侯门,哪怕日日锦衣玉食,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凡事都得看人脸色,更有一帮眉高眼低的丫鬟仆从,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着不堪入耳的闲话。
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很累,很疲倦,难以继续下去。
思前想后,她终明白,唯有离开这里,才能摆脱这样烦恼不堪的生活。
如是,不由自主地想,还是回苏州,回自己真正的家吧。
虽然那儿没有贾家的热闹繁华,没有富丽堂皇的园林,但是,在那个地方,凡事都能由自己做主,再也不会被人看低,再也不必受人束缚,自个儿必定能在景致如画的江南,得到期待已久的安宁和自由。
而她素来都知道,心的安定,比任何的富贵荣华,都要来得重要。
听了黛玉之言,紫鹃更是吃惊,睁大眼睛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姑娘要回苏州?林家那边,不是没什么人了吗?”
黛玉淡抿柔唇,声音中透出一丝伤感,却也隐含着深深的向往:“虽然亲人已经不在,但是,那里才是我的家乡,我真正的归宿。”
紫鹃素来敏慧,自是能从黛玉清澈的眸光中,看出她的决心,不由得大骇起来,一时颇有些不知所措。
紫鹃深吸一口气,勉qiáng定下心神,目光中渐次流露出灼热的焦急,脱口道:“其他的且不说了,只是,宝玉对姑娘这么好,姑娘当真放得下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