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来越难走。叶修只顾跟上去,没有仔细看道路。他信任周泽楷,毫不迟疑跟着他走。周泽楷一路没说话,路不好走时就仔细地剔除危险再让叶修过去,细微处上依旧如此温柔。只是握着叶修手腕的力道,紧得让叶修感觉疼痛。
叶修只当他太紧张了,忍着没呼痛。他想握住周泽楷的手安慰他,但这个姿势实在不方便。
天空的镜面投she出的清凉山,已经是森然炎狱。青峰受流霞肆nüè,如同撕扯猎物的巨大獠牙,染上斑斑血迹。
清凉山中万千生灵惨受焚身之刑,再不得清凉。
叶修匆匆避开一簇流焰,足泥践踏河溪。他看见一片蜷曲焦枯的睡莲叶。
贴在一块同样烧焦的石头上,叶脉仍旧清晰。
“小周。”再向前走时叶修问,“你有办法吗?”
周泽楷停步,回头看他。
“我没有办法。”叶修也看着他,低声说,“叔祖没有告诉我,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终于反握住周泽楷的手。
“你现在,想带我去哪里?”
这是通向森林深处的路。是叶修从未到达的地方。
不知何时,身后已无道路。
流霞坠落、天火倾倒、岩石崩塌、哭泣哀鸣。这些事物忽然远去。像隔了一层磨砂玻璃,阻隔了声音与光影的传递。
而眼前不复森林,而是止步在一线之外的无尽黑暗。
那条分隔光暗的界线,是一块巨大牌匾。身覆灰尘,隐约字迹。
界线之后,黑暗游移逡巡,蠢蠢yù动。
“叶修。”周泽楷轻声喊他。
他像是用全身的力气来念这两个字。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qíng,声音也听不出任何qíng感,叶修却觉得如此难过。让他想不顾一切地安慰周泽楷,让他能够哭出来,也能够不再哭。
周泽楷一直紧握住他的手,这时候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
“你是办法。”
界线之后的黑暗如有实质,疯狂涌动起来。那些丝缕纠缠的中心打开了一扇门。辨不清面容的异shòu伏伺两侧,它们的周身缠绕着无法解析的黑雾。
周泽楷拥抱了叶修。这不是一个拥抱。他像是不敢再碰触他一样,小心地,轻微地,虚虚拢住了他。像gān渴的人捧着一怀不断融化的雪。
叶修无法动作。他感觉自己像是分离出了这个世界的图层,以至于无法再对此世做出任何反应。他似乎已经失去挣扎的权利。
他看着周泽楷松开手,然后轻柔而坚定地,将他推进了门内。
推入了黑暗。
最后,他没有说任何话。
流动的天火凝固了。天空的裂口依旧狰狞,但所有的流霞静止在半空中,不再下坠。火焰不再肆意燃烧,而嚎啕哀鸣也全部止息。天灾与生灵们停在了同一个休止符上。
清凉山的一切都停滞了。
周泽楷在原地坐下来。
他闭上眼睛。此刻,清凉山的一切都反馈在他的眼前。他知道寺院倒塌了一半,断瓦残垣里萝卜地也未能幸免;知道山中jīng怪四处逃窜的每一道足迹;也知道叶秋已经来到了山下,因为找不到进山的路而急得在山脚打转。
但这一切已经失去意义。他已经失去了应付这一切的兴趣。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一切凝滞的风景里,一动不动地等待下去。
第二十二章
清凉山封闭了。
这qíng形叶秋并不陌生。往年每一次封山,都是类似的景象:明明眼前便是森郁山林,却始终走不到近前。即使试图靠近,愈是前行,愈是远离。
秋林落日,淡云浓山,这些赏心悦目的风景此时却令人心生凉意。因为它们是凝固的——像是停留在某个时刻的画中永恒,而非时移世易的人间荣枯。
诸如此类不科学的现象,叶秋也看得够多了,还不至于令他惊异。但今年封闭的时间,比之往年,足足提早了八日。
又一次拨打口十寺的固定电话,仍然无法接通。叶秋啪的按掉手机,站在山下,冷冷地注视着拒绝他进入的山域。
从抵达山下时发现异状,到两个小时后仍然毫无进展的现在,他搞清楚的只有两件事:一,哥哥一定出事了。
二,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无论多少次意识到这个事实,他仍旧每一次都会感到与现在同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