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栖觉得自己大概要把这辈子能说的谎都说完了才骗得过师父,月冷西却意外地似乎并未察觉他夤夜外出的事。
李歌乐吃了药又沉沉睡过去了,整整一上午,淮栖呆呆坐在屋里什么也没心思做,透过窗棱盯着一角天空,不知为何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仿若困shòu。
他从未如此想要从这一角蓝天冲出去,那苗疆人,那匹láng,仿佛在他心里埋进一颗陌生种子,飞快落地生根,根本来不及扼杀便疯狂地冒出芽来,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挤出一方空dòng,怎么也填不满。
也许这就是师父曾说过的,不安分。可他却尚不知晓这毒药般蔓延扩散的不安分将会带给他什么。
他不敢让师父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关于江湖势力纷争,对淮栖而言并没有太多概念,月冷西从不曾将他卷进那些残酷中去,但他终归是知道自己若与恶人谷的银雀使jiāo好,大抵不会是小事。
晌午时候来了几个小军爷,红着脸说要帮月大夫将细软送去帅营,淮栖忙抓了一个问怎么回事,才知道师父要搬去帅营的事,他想大概是这里一下挤了恁多人师父怕李歌乐休息不好,但这样一来有个想法便悄悄在他心里破土而出。
如果这里只剩下他和李歌乐,李歌乐是个心里不装事儿的马大哈,天塌下来也该吃吃该睡睡,只要睡着了打雷都吵不醒,加上他平日懒chuáng惯了,绝不会醒太早,那他想溜出营岂不就万无一失了?
简直完美!
这想法迅速生根发芽,到他送几个小军爷出去,已然笃定一切都像命中注定般为他筹算好了的,这熟悉的地方此刻没了师父的身影,顿时觉得自己宛如出笼的雀鸟一般。
自由了。
到了晚上早早赶李歌乐去睡觉,待他睡熟了淮栖便蹑手蹑脚出了营房。夜风很凉,刚一踏出门去便打了个冷颤,扑面的雾气让他有一瞬间犹豫,然而这犹豫很快被那从未有过的期待吞没了。
那个苗疆人,他还在吧?那些láng,也都还在吗?他们真的会在那里等他吗?那地方还有没有别人发现?
他脑子很乱,跑得很急,身上很快升腾起一层热气来。他冲进树林,将脚下的枯叶断枝踩得噼啪作响,月光很淡,林子里隐隐传来古怪的声响,他却一点都不怕。
他奔跑着,一刻都没有停下。直到他看见了那熟悉的土坡,和土坡旁熟悉的身影——
“戥蛮!”
淮栖喘着粗气唤了一声,夜幕中这一声呼唤格外突兀,突兀得连淮栖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收声,才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戥蛮安静地跪坐在láng窝前,怀里抱着什么,黑乎乎的一大团,淮栖看不清,担心地往前走了两步,见戥蛮微微侧过头来。
在月光下,那苗疆人满面泪痕。
“戥蛮……发生什么事?”
戥蛮只略略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去,声音暗哑:
“有人打伤了它。”
淮栖这才看清他怀里正那母láng,右前腿一片猩红血迹,半睁着láng目,看上去奄奄一息。他忙快几步上前,本能般矮下身来,仔细查看伤口。皮毛之下有一道半尺伤痕,深约寸许,未见骨,然而血流不止,恐伤及脉络。
几乎没什么犹豫,淮栖动作熟稔地拿出贴身带的药包,止血、敷药、包扎,一气呵成,那láng期间只将鼻子凑过来闻了闻,便服服帖帖受他摆弄,足见淮栖手法jīng妙,并未弄疼它。
戥蛮一直安静地看,目光深不可测,然而淮栖低着头忙活,丝毫未曾察觉。
“师父常常为些受伤的野shòu医治,也教过我不少,只是这药要勤换,伤口不能沾水,再多些时日便能跑能跳了,不碍的。”
戥蛮微微勾了勾嘴角,轻声道:
“听起来,你师父是个好人啊。”
淮栖立时满脸都是崇敬,认真道:
“是,我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戥蛮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这沉沉暮色中略带着股诡异,就好像是,轻蔑的嘲讽一般。淮栖以为自己听错了,仰脸去看戥蛮,却突然感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毫无预警地按在了自己手上。
他吓了一跳,慌忙低头去看,却见那母láng半阖着双眼看着他,无伤的左爪正轻轻搭在他手上,然而这qíng形只维持了片刻母láng便撤回了前爪,起身一瘸一拐走到不远处,半卧下来盯着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