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歌乐还是满脸委屈,说半夜起来尿尿发现淮栖没在,就这么一直等他到现在。
趁着营中大多人都还没起,淮栖赶紧挑水煎药,选了些温补的糙药煨上,又补了几针让李歌乐提提神,赶在伙房揭锅之前就跑了去弄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来,催着李歌乐抓紧喝药吃饭,这举动却让李歌乐受用得很,乐呵呵依着淮栖吃喝,又被bī着躺回被窝里去补了个回笼觉,到月冷西来敲门时脸色已然好了不少。
淮栖心虚,不敢跟师父多说什么,月冷西倒似未曾有所察觉,照旧里里外外忙着备诊,头晌午便出门巡诊去了。军医营复又安静下来,淮栖呆呆坐在门前台阶上,脑子里还想着昨夜那些梦境般的qíng景,偷偷摸出夜箫来,饶有兴趣地摸索chuī奏。
一连几天,他每晚都要出去,白日里便神不守舍,愈发期待入夜。营中一成不变的生活已经无法满足他,李歌乐每天的聒噪也渐渐难以忍受,他开始无暇去揣测师父有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也来不及去愧疚李歌乐每夜熬着不睡等他回来,满脑子都是戥蛮从无重复的新花样。
他会教他如何去找稀有的虫子,会教他如何追踪野shòu,会给他讲遥远的大山另一边的神奇传说,还会带他去见识梦里才有的美好风景。他有那么多新鲜好玩的点子,永远都用不完,他讲的故事那么动听,比枯燥的药典兵法有趣百倍。他的世界仿佛没有烦恼忧愁,一切都那么随xing。
师父从来没告诉过他,人还可以像戥蛮那样,如同赤子一般活着。不必隐忍,无须约束,只要有便是好的,一切都有可能。
最先发现淮栖不对劲的是李歌乐,他问淮栖:
“淮栖哥哥,好久没听你弹琴了,不如弹给我听?”
淮栖托着下巴望着天,懒懒回道:
“我现在不弹琴了。”
李歌乐瞪着眼睛盯着淮栖看,古琴是月冷西亲手教给淮栖的,他一向最爱惜不过,如今却说“不弹琴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淮栖能说出来的话。
“淮栖哥哥,你今晚还要出去么?”
李歌乐隐隐觉得有什么脱离了轨道,然而他每夜都只能眼睁睁瞪着房门等淮栖回来,问他去了哪儿他又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实在想不出来如何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淮栖敷衍几句便不肯再理他,心不在焉地查看小药圃,时而仰起头来发呆,时而又自己笑出声来。
李歌乐不知所措地蹲在台阶上,视线追着淮栖的身影,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
淮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雀跃在他碰触不到的世界里,那么沉迷,那么快乐,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明明他就在这里,离淮栖不过咫尺之遥,却仿佛根本触碰不到他。为什么,他们朝夕相处,淮栖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那墨色的身影,渐渐淡成一道水印,在李歌乐模糊的视线中散成一片,怎么也看不清楚……
恶人谷,是一座牢笼。
戥蛮泥塑般卧靠在屋檐上,盯着天边缓慢下沉的夕阳,他每天都在想同一件事。如果十六年前他没有被bī到这里来,现在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他原本以为自己可逃脱,却到底栽在那叫做阿诺苏满的同族手上,说什么救他,到头来还不是将他送到了恶人手上。 他才不稀罕做什么银雀使,十六年了,他无法消除这种挫败,杀戮、憎恨,变成他唯一的途径。
最快的途径。
他微微侧头,瞄了一眼身后始终安静盘亘的双生大蛇。这双大蛇的主人不是他,至少曾经不是。它们的主人既qiáng大又温柔,有坚定的内心和高尚的品格,曾是大巫最欣赏的徒弟,族人最信赖的蛊巫,也是恶人谷上一代的银雀使,戥蛮的亲生哥哥——龙蚩。
戥蛮一直以为只要阿哥还在恶人谷,他便永远都可以随心所yù地生活,远离战争,无忧无虑。最后一次同阿哥道别时,他尚不知他预想的未来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
龙蚩死了,死在那场残酷的屠杀中。送回寨子的只有他的夜箫,和这双大蛇。戥蛮甚至来不及知道阿哥远赴战场真正的理由,便被告知他将成为下一代银雀使,终生为恶人谷效力,再不能离开。
就像被生生折断翅膀的蝴蝶,失去了华美自由的羽翼,只能作为一只丑陋的爬虫苟延残喘。他没能逃掉,就只能想办法活下去。
活下去。活在这牢笼里。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