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栖觉得冷汗又冒出来了,被汗水打湿的里衣半贴在皮肤上,一阵刺痒。
“师……师父,我……”
月冷西手未松开,全身气息沉敛,感受不到半点压迫,却突然如寒霜般开口道:
“淮栖,为师只问你一句话,你务必认真想清楚再回答,不得有半分敷衍。”
淮栖哪敢怠慢,忙开口称是。月冷西慢慢放开他下巴,神qíng冷峻严肃,一字一顿问道:
“戥蛮于你而言,是否是那个至死不渝。”
淮栖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师父从来不曾与他谈论过此类话题,就算之前发生许多生生死死的事,淮栖曾对凌霄十分不满而不愿他与师父亲近时,师父也常常顾左右而言他,从来不肯好好聊。
他明白师父是沉敛中带着古板的xingqíng,感qíng的事未免过于私密,对月冷西来说这种事根本张不开嘴。如今他却毫不婉转地硬生生问出这一句来,表qíng又严肃认真得要命,半点说笑的意思也没有,让淮栖直觉得一阵尴尬,又无法敷衍。
淮栖垂着头咬住了下唇,他想起师父远赴潼关之前,曾用红线在袖袍内侧绣行军舆图,那时他还不明白师父意图,又看不懂那蜿蜒曲折的一方朱綅,只傻傻问那是什么,师父便如是笃定道“是一个承诺,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承诺。”
过了很多很多年,淮栖方才明白那句一生一世至死不渝是什么。
戥蛮对他来说是什么?似乎将这句话放在戥蛮身上忽然就沉重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qíng才配得上这一句至死不渝?他真的做得到么?像师父对凌将军那样,为了戥蛮连死都无所畏惧?
他心里一阵惊慌失措,下意识抬头去看月冷西,却见月冷西表qíng无一丝波动,只将手按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便再未问别的,默默转身出了门。
淮栖不安更甚,拔腿追出去,叫了几声“师父”,一直追进了主营也没能追上。营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各营兵将都乐呵呵端着吃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吃饭,平时军纪严谨的军爷们这会儿放松了jīng神,全都一副糙老爷们的大咧咧模样,见着淮栖少不得又是挨个寒暄打招呼,一口一个“小花哥”叫得热络,直拉着他一同吃喝,淮栖心中本就烦闷不已,哪有心qíng同他们玩笑,敷衍着要往回走。小军爷们难得这个时辰瞅见平时见不着的漂亮花哥,哪里肯依,拉拉扯扯一阵笑闹,几乎把淮栖笑恼了,虽极力维持着谦恭模样,眉头却皱起来,连连推拒着往后退,冷不防脚下一个磕绊踉跄,就结结实实靠进一个怀抱里,周围立时一阵起哄。
这下淮栖当真恼火起来,拧身就要骂人,不料那人比他更快,一把响雷般的熟悉声线在他头顶炸开:
“淮栖哥哥?这个时辰你咋到主营来了?”
是李歌乐。淮栖仰头瞪他一眼,见他手臂还半环在自己腰间,没好气地拍他手背撤出身来,不悦道:
“少问,我乐意上哪儿你管得着么。”
一来一去间,看热闹的小兵们又是一阵哄笑,李歌乐眨着眼看了看淮栖红透了的脸,傻笑着挠了挠头,冲人群摆了摆手嚷了一句:
“你们别闹!”
结果笑声更大,淮栖恨不得一脚踹他脸上,懒得继续纠缠,扭身大步往回走。李歌乐见淮栖生气,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忙不迭跟了上去,一路前前后后赔不是,淮栖始终不肯理他,直到快进后山李歌乐才急了,委屈地喊了声“淮栖哥哥!”,停在了山坳口上。
淮栖赌气又走了两步,到底也停下来,气呼呼转身瞅着李歌乐,张嘴喊了一声“你……!”
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为什么要跟李歌乐生气?李歌乐又没招他,他跟李歌乐堵得哪门子气?他几乎习惯xing地张嘴就要训他,却发现这一回李歌乐根本就没做错什么。
错的明明是他,他为何要找李歌乐麻烦?
就好像除了这个从小就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军爷之外,他再没有什么人可以发泄。可李歌乐又凭什么非得当他的发泄对象不可?他是不是对李歌乐太不公平了……
不单是李歌乐。
今日如果没有师父那一问,想必他仍旧死死捂着那一角痴梦,不肯好好看清自己对戥蛮的真心。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恋慕那个人,可若是这样,这许多日他究竟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