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贺涵绝不承认这一天工作效率低下完全是因为担心周凯的缘故,在他看来至少得有一半得归因于这支大部分jīng力用来互相扯后腿的team。大概老板有意让自己当这个坏人吧,他想,同时心里已经决定了大部分人最多再过一周就必须开掉,另外要挖几个得用的人过来,比如说他的前助理。挖墙脚不算什么难事,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钱就行,这句话差不多可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也可能周凯是个例外。他觉得周凯是个例外。
嗓子里那团东西颤了两下,他从桌子后头站起来踱到窗边,手指碰上去的时候有种细微的震动感,是所谓的乌云压城城yù摧。要是当时再坚持一点,周凯会不会就躲开台风了?贺涵明知道周凯的xing子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因为他不愿意去想别的可能:上次海钓单程他们就走了一天一夜,除非周凯他们走到半截就知道台风消息,然后立刻掉头返回,否则船应该刚到没预定地点没多久。此刻第一滴雨已经落了下来,在玻璃幕墙上拖出微不足道的细细水痕,随后更多更大的雨点子接踵而至,时断时续的水痕很快变成手指粗细,一扭一扭地淌下去。
下雨天人人归心似箭,尤其还是台风雨。老板当然是有特权的,中午请了一顿,把贺涵介绍出去,下午就撤了。到了理论上的下班时间,财务行政人力资源排着队摁指纹下班,考勤机嘀得连绵不绝。意思意思加了十五分钟班,别的team也呼啸而去,就剩今天才分到贺涵手下这些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一个个竖起耳朵来听着贺涵办公室的门开了没有,互相之间眼神儿乱飞,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去问贺涵他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贺涵风度翩翩地从大办公室开放式工位旁边经过,向日葵们齐齐低头,键盘声噼里啪啦。职场新鲜人的能力有限,倒是个个都很懂看眼色抓机会。开会时贺涵给他们布置了点不痛不痒的活儿,在家做和在办公室做并无任何区别,但谁也不愿意比顶头上司走得早,更不愿意把任何可能露脸的机会留给别人。两分钟后贺涵目不斜视地举着一次xing纸杯回来,是茶水间里最浓的Kazaar咖啡胶囊,闻上去和喝起来据说都像是热过的机油,于是键盘响得更欢快了。
八点过的时候贺涵收到from Vivian的内部邮件,中心思想是“贺总经验丰富,不知能否额外给自己一点业务上的指导”,他努力回忆这是哪朵向日葵,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其实第一天上班真用不着这么积极,他只是不太想回家。雨骤风急的晚上宜喝酒聊天,宜拥抱做§爱,宜jiāo颈而眠,忌形单影只,忌独自加班。然后他电话响了,还是个没存过的号码,贺涵想都没想就接起来,呼呼风声里周凯扯着嗓子和他喊:“贺先生——今天——是不是——要加班——”
“你回港了吗?现在安全吗?风现在大不大?”贺涵问得又快又急,不由自主声音也大起来,周凯轻轻说了句话他没听清,追问道,“什么——?你说什么?”电话里开始全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周凯好像在盒盒盒地笑,笑完了更大声地喊:“等我——回去——”
“好的,我……我等你回来。”
电话很快断了,贺涵不怎么确定周凯刚才听到自己的回答没有。他又看了一遍通话记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不认识的电话号码,一分零七秒,太好了,这不是他的幻觉,周凯好好的,还能往外打电话,而且让自己等着他回来。贺涵握了一下拳,感觉噎在喉咙口的心熨帖地重新回到原位,大脑腾出内存想起外边熬着钟点的向日葵班来了。
他重新回到外面的大办公室,表qíng轻松,抬手看了下表:“谁是Vivian?”
嗯,确实是这批实习生里最好看的一个,眼神含羞带怯的。贺涵并不急和她说话,环视眼前的小朋友们笑吟吟开了口:“我第一天来就让你们加班,又赶上这么个天气,心里很过意不去,这样吧,我请客,你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楼下的翠华都去过吧?一人点一样。”他抽出西装内袋里的钱包,捻了几张百元钞票出来放在桌上,一指连脸红都红得恰到好处的小姑娘,“Vivian统计完了下楼去点餐。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还送不送外卖了,gān脆打完包你拿回来好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等Vivian出门去之后,不知是谁噗噗偷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