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留意,在各种宴会上,他最喜欢用手指夹着高脚玻璃杯,不管里边有酒没酒,到处与各色人周旋jiāo际。他端酒杯的那只手上,有三根手指戴着宝石戒指,每颗宝石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艳丽光芒,与他并不出众的外貌相比,实在刺眼。
“理查德先生——”
我微微颔首向他致意,他走到我面前露出那排雪白发青的牙齿:
“皮耶罗我到处找你……”
“您到处找我?”我惊奇道,几天以前他还根本不把我这样的小喽罗放在眼里,现在就到处找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望向远处的夜色,感叹道:
“从这里看,远方很美。”
“嗯,很美。”我也望向那个方向,那里兹临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星罗棋布,蜿蜒海岸几公里,在夜色下,与天上的星火jiāo相辉映。
“哎,很久没有静静欣赏那不勒斯的夜色了。人生匆匆,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不知错过多少这样的美景啊。”他不无惋惜地说。
我不以为然:“这样的美景无数。”
他感伤一笑:
“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无穷无尽,所以根本就不去看,不去思考,最终失去很多。”
“您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他咂了一口酒,挺起胸膛指向远处,“你看,那里,好像比这里美,可是当你追寻着过去,却发现,还有更美的在更远处,于是你又追寻着到更远处,然而你悲哀地发现,还有比那里更美的……这好比爬山,总想知道另一座山的风景是不是比眼前这座好,于是一座接着一座,翻过一座又一座,总也找不到最好的,后来才明白,怎么能有最好的呢?最好的只会存在你的心中。人心,永远是贪婪的。”
“既然没有最好的,就享受眼前的。”
“说得对啊,那你能告诉我,眼前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最想得到什么?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到目前为止,我的一生都在按别人的意志度过,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忙忙碌碌却碌碌无为。
如果我能选择,我想我最想得到的就是——
“自由,先生,最想得到的是自由。”
他微微惊诧:
“我以为你会说‘财富’,或者‘权势’。”
我笑道:
“我没有那么贪心先生,你说的那些山,我一座也不想去爬,爬山太累了。如果可以,我只想要一只小船,能顺流直下,漂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安生。这就是我想要的自由。”
他摇着头轻叹:
“你的野心倒不大,不过可惜,在你眼前的只有山而没有河,你只能选择爬哪座山而不能选择爬或不爬,所以你的自由是没办法实现的,你还是太贪心了啊。”
他的这番话让我沉思良久,虽然他意图推翻沃里亚执掌克拉莫的野心昭然若揭,可是他颇有哲意的比喻还是一语中的。
“你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贪心的人。”他接着说道,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瞳其实是有颜色的,那种颜色叫狠决,
“山,我们一起爬,辛苦就少得多了。”他眯起小眼睛,手握成拳头,用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其他三指上的宝石。
“在沃里亚身边做一条狗,还不如做一条蛇,将来我们分享天下,你想要的那些,都能得到。”
老狐狸!我在心里暗骂,他绕来绕去,就是想收买我,让我做他的卧底,帮他推翻沃里亚。
我冷静地反问:
“蛇和狗有区别吗,不都只是动物?”
“当然有区别!”他十分肯定,字字铿锵:“狗,忠于的是人,而蛇,忠于的是自己。”
“您就不怕蛇达到目的后会露出毒牙?”
“呵呵——”他讳莫如深地笑了,“会咬人的毒蛇,可不只你一条。”
这天在沃里亚家里的露台上,里查德老头试图用“天下”收买我,却没料到我有另一个“天下”。我答应了他的收买,成为他在沃里亚身边的有一个眼线,一条毒蛇,一双毒牙,替他监视沃里亚的一举一动,寻找机会下手。
这个老头已经迫不及待了,也难怪,他年过花甲,如果不抓紧时间,还能做几年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