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便在同一时刻,蹄声震动,一人一骑转过山角,相去已不过数十丈外。陡见萧峰自马上飞身纵起,那匹坐骑滚翻在地,口吐白沫,已然生生累毙。段誉虚竹一瞥之下,但见并不是那匹乌骓,不由暗自惊疑,这时间却无空隙开口。萧峰已大步抢上,一手拉过耶律洪基臂膀,一手挡着段誉虚竹的冲势,足下一顿,钢浇铁铸般立在了当地,扬声大喝道:“都站住了!我与皇帝有话要说!”
此地已入雁门关境,双峰夹峙,高耸入云。那“雁门”之名,便是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其险。既只有这一条通路,辽军若放马冲来,他三人只有放开洪基,跃上山壁高崖才可避过;如此抢回皇帝,未必不可行。但萧峰这么一立一喝,声如金石,群山皆闻。辽军听得南院大王名字,十万余人群相震动。头上数千人眼睁睁瞧着,身下马匹嘶叫连声,不住地原地踢踏,便是不敢上前。段誉虚竹直到此时,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分向两边一立,目光炯炯,都盯在了那辽国皇帝的身上。
耶律洪基已是脸无血色,但帝王之尊,人倒还在当地立得笔直,森然说道:“……萧峰!你这是要为宋国立一件大功,裂土封侯,指日可及了么!”
萧峰一路急奔,此刻早已风尘满面,北风夹着雪沫扑上身去,都在他发梢胡茬上结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双目直视在耶律洪基脸上,缓缓地退后两步,双臂jiāo胸,拜了下去道:“萧峰参见陛下。”
耶律洪基见他以契丹礼相见,眼中不由一凛,又道:“萧大王既还认得朕这个皇帝,今日之举,又是想做什么?”
萧峰亢声道:“臣请陛下再做一番思量,南征之举,万万不可!”
耶律洪基哈地一声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并非为了宋国。此时我大军只差一步,便要河山一统,天下归一!你说这等话,便不怕契丹列祖列宗,都不肯认你这不肖的子孙么!”
萧峰猛然直起身来,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地道:“皇上,你只知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可知道那劝你出兵之人居心叵测,在你背后,早已有了图谋?你不出兵则罢,一旦兵入宋境,国内必生内乱!那时在宋国只消有一日战败,这里契丹兄弟便要落进他人的计中,都做了异乡之鬼了!”
耶律洪基明知命在人手,但听到这里,怒火却已不可抑制,一声大喝道:“住口!说这等不吉的言语,便吓得住我么?好,好,你道他人另有图谋,朕便与你一个机会。那是何人,图谋的证据又在何处,都拿出来给朕瞧瞧罢!”
萧峰脸色铁青,他的证据,不过是深山王陵中慕容复说过的一句话。心中明知,却又如何能向皇帝证明?只听耶律洪基喝道:“十里之外,便是雁门关口。萧峰啊萧峰,你若是朕,千军万马便在身后,你是进,还是要退?”
萧峰双拳握得格格作响,低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定然不肯退军了?”
这句话声音虽低,又是十分沙哑,耶律洪基却听得自心底打了一个冷颤,猛然挺起背脊,高声道:“朕既不允,你待如何?莫不要在这里动手弑君么?哈哈哈,也罢!那便叫我大辽将士都睁眼看着,看他们的南院大王是如何叛国投敌,背信弃义!这等奇耻大rǔ,只要契丹还有一人在,便决不能忘。不到灭宋,生生世世,永不甘休!”
萧峰何等样人,听到这句,却是平生第一次全身剧震,几乎已立不住了脚步。他自知耶律洪基所言不差,耶律洪基却不知huáng雀在后,那将要灭国的岂止辽宋。这一番大乱若起,只怕天下之大,再无一处逃得过兵连祸结,血海焦土了!
风雪呼啸,不住拍打在两人身上面上。好一阵,方听萧峰缓缓地道:“当年结义之时,我并不知你是大辽皇帝。但做得一日兄弟,便是兄弟,耶律大哥待我之qíng,萧某……都不曾忘。”
耶律洪基不由一震,放缓了语气道:“既是如此,萧兄弟何不回来为朕效命?朕答允你,那些过往之事统统不究,你我兄弟一起踏平宋国,共有天下,岂不是最好么?”
萧峰仰头大笑,雪片纷纷扬扬落上他脸颊,又化作水滴,一滴滴流淌了下去。耶律洪基的话声响在耳畔,仿佛都变作了另一个声音,一声一声,冷冷地说道:
“……我要做皇帝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