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chūn听得一阵阵天旋地转,本能地闭眼朝阿诚靠了靠。阿诚脸色铁青直挺挺地站着,死死捏拳克制着没顶而来的恐惧与心痛。
“进去吧,多陪他一会儿。明董事长一时还不会醒,有护士在照顾,你们尽可放心。”
秋田叹着气说完,同qíng又无奈地拍拍他们,黯然离开。
彻夜围在chuáng前抢救的医护人员们陆续退出,恢复空寂的病房内清冷依旧,薄曦的天光尚未染亮深垂的重帘。昏柔的灯光下,汪曼chūn一步一步,静静走到病榻前。
昏迷中的明楼头置冰帽,身上连着各种针管仪器,唇色青紫气息微薄地合目仰卧在枕上。相隔还不到一日,他的气色竟愈发得憔悴灰败,仿佛笼在一片散不尽的暮色苍然中,渐渐连呼吸的气力都要消失殆尽。
汪曼chūnqiáng忍着泪,轻轻伸手搭上他的腕。冰寒彻骨的触觉中,细弱无力的脉动透过指尖传来,带起一阵难以克制的心痛如绞。
“师哥!”
小心捧住那遍布针痕的手,她俯身低头,深深吻上那一片绵软冰凉。泪,簌簌而下。她咬紧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阿诚在身后默默握紧了她的肩。汪曼chūn努力压制住汹涌的泪意,深深吸气平复自己,用比平素更为轻松柔缓的语气低低唤他,唇角甚至扬起微微的弧度:
“师哥,是我,我和阿诚来看你。你好些了没有?”
“明镜姐守了你一整天,都快要被你吓死了知不知道?阿诚好不容易劝她去休息一会儿。这段日子,也真是苦了她了。师哥,等她回来,你就醒过来让她开开心好不好?”
“明台那个小东西,本来在北平一切进展顺利,结果从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组织最新来电说,这孩子居然企图擅自潜回上海来看你,幸好被锦云及时拦住了,算是没有酿成大错。但纪律处分是难免了,就看有多严厉了。”
“我就说吧,你家小少爷的感qíng用事自由散漫,连老师都没办法彻底根治。你要是再不好起来,谁还能管得住他,护得住他?”
沉睡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安静的病房里,只有氧气不断推送发出的细微声响。
“还有一直跟在你身后,被你护于羽翼之下的阿诚。师哥,就算你认为他长成了,可以自己走出一片天,难道你真的放心,把他留在这个急流旋涡中心自生自灭吗?”
身后的阿诚发出按捺不住的呜咽,往前跨了一步,默默蹲下身子,将头埋入素白chuáng被间泣不成声。
汪曼chūn略顿了顿,纤秀的指尖缓缓抚上那静若止水的如画容颜,再开口来依旧波澜不惊:“上海站现在人少力薄急需重组,而重庆方面迟迟没有动静。老师又给我出难题,问我究竟是要带阿诚回去还是带你回去?可上海站qíng报科科长是你,无论老师与我,都无权代你做这个决定。”
“其实,我还真恨不得老师把你们俩个都带走。”
她幽微叹了口气,目光迷蒙,眼中的水雾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腾凝聚。
“你知道吗?你们没回来的那阵子,我天天盼着你们回来,也害怕你们回来。有时候,我真是恨天命不公,为什么偏偏是你,要你见到我最邪恶不堪的样子。我甚至会想象我们拔枪相向的场面,想象着被你亲手杀死。可有时,我又会觉得庆幸,能在死前再见到你,再重温一下当年的旧梦,哪怕只是场虚妄的骗局。”
她一径说着,语气出奇平稳,仿佛在说别人的事qíng:“我千算万算,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你,永远比我棋高一筹。好,你要走这盘险棋,你就给我走活它。我们的地下党组织,军统的上海站,还有你最在乎的家人,你不能丢下这些残局撒手不管!”
明楼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力的感觉。
天地混沌,四顾茫茫。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与近乎麻木的痛楚中徘徊,不知方向,不辨东西。恍惚总能听得到忽远忽近的呼唤:大姐的,曼chūn的,阿诚的……他们在叫他回去。可是,眼皮好重,手也好沉。他仿佛是被一层层丝牢牢缠住的茧,无论怎样挣扎都动弹不得,拼力张嘴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完全无法回应。
朦胧中,一只熟悉而温暖的手在轻抚他的额头,细细为他拂去沁出额前发梢的冷汗。少顷,阿诚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曼chūn姐被缨子拉去吃点东西,我们都很担心她。趁她不在,大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