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樱闲是在两个月后的一个临近夜晚的huáng昏时刻回来的。她重新回到这个院子的时候,鼬正在廊下铺了桌案,秉着毛笔一点点地在宣纸上描绘着线条。阳光映在他安静低垂的睫毛上,是橙huáng的暖意。他只是随意地靠坐在廊上,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纸上被逐渐添加上去的笔墨。
那是一张尚未完成的人像,黑色的线条勾勒出宽大的衣衫,衣摆高高地扬起;身材并不高大,瘦弱的身躯依靠着一匹抬蹄嘶叫的骏马,斜着身看过来;小巧的脸庞,浓墨泼洒的漆黑长发,但是脸上却空白一片。
鼬蹙眉提笔,迟疑地将笔尖停留在脸的部位,但是久久没有下笔。到最后他gān脆将墨汁将gān的毛笔搁置在了笔架上,摩挲着画像,愁眉不展。
绯樱闲沉默着看着那个没有五官的人像,静静地转开了视线。
“你说,为什么我们总是死不了呢?”
绯樱闲被这样问着,看着鼬终究无可奈何地将这张未完成的画像卷了起来,然后似乎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却让她恍惚不已。
她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声音缥缈,带着茫然失措的虚幻:“谁知道呢。”
鼬叹了口气,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桌案的东西。绯樱闲安静地注视着他修长gān净的手,慢慢地走上前去跪坐在廊下的青石板上,伸手握住。
这只手骨节分明;握上去的时候,是和光因为紧张而汗湿的手完全不同的gān燥温暖。她伏下身去,托着这只手放在嘴边,尖利的獠牙露了出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摩擦着。
鼬只是看着她贴在自己手背上的侧脸,静默不语。
“他死了。”她神qíng痛苦地闭着眼睛,眼泪顺着眼角而下,打在鼬的手背上,又顺着手背的起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死了。”
你为什么要看着他去寻死?
她的问题,不言而喻。
绯樱闲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也停下了摩擦。她顿了片刻,稍加用力,鼬就感觉到了她的獠牙重重地刺下去,几yù扎入皮肤。
他还是不忍心,用了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对着已然陷入魔怔的绯樱闲温言说道:“这可不行,你会死的。”
绯樱闲被泪润着的绯红双目迷茫地看着他,脸颊上湿了一片。
鼬松开手,也顺势将另一只从她的手中抽离,用红色的绳带在卷好的宣纸上打了一个绳结,推开了桌案。
颓然地倾靠在旁的绯樱闲在长久的静然之后,看到他的双脚踏着青石踩下,映入眼帘。
鼬站在她的旁边,双手笼在长长的袖子里,盯着她之前走进的门说:“你又带了人来?”他的语气像是在征询,但是其中的意思确实完全的笃定。
绯樱闲并不言语,只慢慢站了起来,循着进来的方向走回去。
“绯樱桑。”鼬喊住她,带着含蓄的不忍,“他并不爱你,你其实是明白的吧。”
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与绯樱闲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样子,但是他的qíng感是假的,他温柔的言语是假的,他揽住她的手指是假的。
真是奇特的人。
这并不是说他是在骗取谁的感qíng。
他似乎在用尽自己的努力,花费所有心血,去编造一个谎言,来达到自欺欺人的目的。
他好像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说服自己——你爱着眼前的这个吸血鬼。
这样他才能够坦然地待在这个吸血鬼身边,接受她把自己变成非人类的怪物的身份,维持着仅有的理智去寻找一个能够共存的求生方法。
甚至在知道自己迟早会堕落成没有理智可言的吸血鬼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她的庇护,然后自杀一样地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鼬无事时便猜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被纯血种咬伤之后无法可医,或许是不会陪伴着绯樱闲从吸血鬼的地盘逃脱的吧。
他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保留着对绯樱闲的恨意,以死解脱。
“他大概到死都没有原谅我吧。”绯樱闲说着,在骤起的风中露出落寞又凄迷的笑容。
她直直地开了门走出去,毫无留恋。
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外,安静乖巧地等候着,这就是鼬之前感觉到的气息。绯樱闲径直走开,没有招呼那个孩子一句话。
他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对着仍旧站在原处,黑发长袍的鼬腼腆地一笑,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