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梳子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凤凰火,这把梳子是用犀角所做,犀牛是灵shòu,所以能接触你而不烧毁。汉诗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凤凰火,我用犀角梳为你拢过头发,你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
那时我虽然已经很有些年岁,却活得糊涂。我深思熟虑后告诉言仁:“要么做成梳子的并非真犀角,要么就是从一只很蠢的犀牛身上取下的。”
他托着腮沉吟良久,眼中有些悲伤:“亏我在宫中和女官们相处得那么好,结果在你面前还是个笨蛋啊……”
他叹息一声,把梳子别在我头顶的发髻上,嘴角弯弯:“不过没关系。凤凰火,你说你已在神社中生存百年,可是你还不懂人的qíng感。让我教你吧?人心可是很有趣的哦。”
我将信将疑,他信誓旦旦。
我探过一回病后,亲王痊愈的消息便传到了神社。神官们长舒一口气,对着凤凰的雕像合十拜谢。
他们称颂的歌声传来,我坐在院落深处的井边,望着水中倒影,伸手扶正了发髻上的梳子。从那时起,我好像是一个更完全的人了。
言仁是个很爱笑的年轻人,我回想着和他jiāo谈的qíng形,发觉他总是在笑着,哪怕向我认错告饶也带着慧黠的笑。
当然了,皇族贵胄,青chūn正盛,他当然该是快意的。
我那时就是这样想的。很肤浅吧?现在我已经能明白:他虽然敏锐,却不幸卷在了漩涡里,他的笑容再灿烂,却是不可能长久的。
山中的生活一成不变,所以我时常去找言仁。我不在意他说要教什么人类感qíng,我的信念与使命都是等待凤凰,其余都可有可无。不过他藏了不少民间的物语故事集,总是念给我听,我十分喜欢。
按物语里的说法,我就是鬼怪,可是你们心中和笔下描摹的世界啊,可比我这个真鬼怪的世界更加光怪陆离。啊,你们这些人族,怎么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呢?
听累了故事时我还向言仁学了写字与作画。用软软的刷子笔在绢纸上涂抹并没什么玄机,可你们的字画中有种让我向往的生命力,我喜欢这种像火焰燃烧一眼热烈。你们人族啊,真让我惊讶。
时间于我很慢很悠然,于言仁却不是。
这一天,我正为梧桐林浇水,忽然隐约听见言仁在喊我名字。我觉得蹊跷,又仔细听来,确然就是他。他的声音很焦急,像是遇到了危险。
凤凰山之内没有恶徒敢踏足,我却不敢掉以轻心,化为巨鸟直冲入深山,找到了深谷中的言仁,用我燃着火光的翅膀护住了他。
他满身泥泞,耳边垂下散乱的碎发,华服被树枝刺破了口子,鞋子都丢了一只。
他在我重重火焰的包围之下流着眼泪,冲过来攀住我的身躯:“凤凰火,你带我离开这吧,带我去人间最遥远的角落,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地方!”
我恢复为人形,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溜出家?”
他眼中满满的悲伤:“父皇有意出家,那之前他会禅位给我。”
这件事神官们早有议论,所以我听了并不太震动,只是奇怪:“有何不好?”
“也是,你并不明白。”言仁叹息一声,拉着我在糙地上坐下,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舅父的影响力太qiáng大,父皇是不喜的。选择传位于我正是被舅父迫使的无奈之举。父皇不会真正让出权力,可舅父希望我为母家巩固和扩大权势。唉,我不该说这些俗世侮rǔ你的耳朵。”
虽然我一直生存在深山中,可总算活过了这许多年月,何况神官之间勾心斗角从来不少,亲王的话我很明白。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总之,他们两边都是我的亲人,可两边的作为都令我厌恶。凤凰火,我不想成为被争夺的棋子。你对我好,请你待我离开这里。”
我叹口气,对他说他太过幼稚,也太冲动。他生来过着富贵繁华的生活,不知道平民的疾苦,一厢qíng愿的向往着虚假的自由。
“再说,你的祖先如何用一代又一代人的时光艰辛地建起今天的家业,我是亲眼看过的。因此我不能纵容你荒唐的行为。”
“凤凰火,你希望我继位吗?哪怕我会娶皇后、女御,我还会有无数女官,你一点也不介意?”
他的问题让我困惑,他言语中的愤怒更让我不解。我只能以饱经沧桑的口吻教育他:“亲王的历代祖先,还有我亲眼见过的几位天皇,他们的婚姻从不是由自己的意愿。这是你不得不接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