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他家里有一尊大佛,年纪轻轻便得了张大佛爷的名头。身长九尺,力匀千斤,可在夜里视物如昼。又可以一当百,在乱军中取上将首级。九门之首,一声号令,天下群雄,莫敢不从。
传说他通yīn阳,晓八卦,分金定xué,探龙脉,掘帝墓,手到擒来。又说他可占卜吉凶,通古博今,预知未来,文治武功,上天入地,简直无所不能。
也不知道那个落魄书生将几多英雄的事迹武艺都加诸在这个人身上,才造就出这样一个不似凡人的人。
想到此,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支离破碎的人生,都因为这一个人的出现穿连起来。
侧眼去看,她少时的英雄正端正坐在灯影摇晃里,闭目凝神。那些灯影就扫过他的眉目,金光闪闪,倒是真像个佛爷。
只不过不是拈花微笑的佛陀。
于曼丽想。
那时候,那些怪力乱神的最得她心思。yīn森地宫,千年血尸,奇诡又辉煌。那个长在长沙城里的张大佛爷和他九门弟兄的故事,总在说书人口中无限膨胀、夸大,可她深信不疑。伴着唯一一段洁净的记忆,尘封在层层尘埃之下,此刻忆起来,竟有些幼稚执着。
她将目光重新投回那些飞速后退着的窗景里。
虽是在灰蒙蒙yīn沉沉暮色下,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依旧妖娆妩媚的不知今夕何夕。
她坐在车里,穿着熨帖的旗袍貂皮披肩,满眼的灯红酒绿,恍惚。
她第一次落脚在这些柏油大路上的时候,拉着身边的人,满心满眼的雀跃期待。
那些街道,巷路,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物是人非而已。
上海不是她的家乡,也不会是她的归宿,想一想,区区两年,她不过就是个过客。
车子在名流出入的高级会馆停下,有侍者为了那些先生太太随手的小费殷勤地过来开门。
男人jiāo出自己的臂弯,女人jiāo出自己的腰身,她跟着张启山下了车,踏着名贵地毯,摇曳生姿。
厅堂辉煌,这是上海最有名的jiāo际场。有人,便要这样光明正大的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见面。
他的这个大哥,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有人迎了出来,一身墨蓝色风衣。于曼丽点点头,引得自己的长官进去与他的先生见面。两位绅士握了手,她便与明诚一同留在了外面。
“阿诚哥,不认识我么?”
“于曼丽?!”太过震惊。明诚如何想到来人是她。
怎么会不认识,他在明台养伤时攥在手里的照片上见过的。虽然只是一次,但明台的表现让他的印象过于深刻。
明台是用多么温柔而小心的表qíng说,那是他的半条命。
“你没有——”
“是啊,我还没死。”他说不下去的,于曼丽接过。“我也没想到。我不但没死,还能有机会再来上海。”
明诚下意识望了望室内的方向。
“这里绝对安全,大哥安排的,不会有人发现……汪,已经死了。”
“我知道。”于曼丽点头。张大佛爷和明长官,哪里是她会质疑的。
相顾无言。
算起来,他们在各自眼中,只是听别人谈起的——
熟悉的陌生人。
沉默。
“他,没事。去了北平,”明诚低头道,还是补充了一句,“和锦云一起。”
“嗯。”实在不知道应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qíng,她亦低头回应。
还有些话不适合在此时此地说起。
两位长官见面的时间不长,她默默站在张启山身后,在搭上他的手臂前,回头看了那两兄弟最后一眼。
明诚侧过脸,在转角处向她点了点头。
心照不宣。
带着女人的名流,在上海,这无疑是最好的伪装。张启山,张大佛爷,镇守长沙,坚决抗日,是个英雄。可他又是姓国还是姓共?她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即便是那些日本人真的不是为香而来,在这种形势吃紧的时候,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一个军人放下战势亲自盯着不放。他又为何要与明楼见面。明楼的身份本就特殊,她知道他的大哥不会是走狗汉jian,但他又是凭什么相信。还是,他们早有联系?
他们要做什么,他们会做什么,她都无从知道。
不出意外,明天夜里,他们就会启程赶回长沙。她终于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