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带回了自己落脚的花神庙,弗一检查,才发现竟伤的如此之重!肋骨断四,胸腹间还有七处枪伤,身上更是擦伤瘀伤无数。所幸脏腑虽损,但并无破裂出血之征,否则这人是无论如何救不来了。
他行医救人,几处奔波,早已不是当初在日本求学时的青涩少年。事急从权,他又是系统学过西医的,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当即动手为她处理。
等一切收拾好,才发现自己已从清晨忙到了午后。
此间没有麻醉或者止痛的药物,她又太过虚弱不能行针阻断经脉,他就真的硬生生的这样为她处理了伤势。接骨,固定,消毒,清创,fèng合。有一处枪伤,子弹还卡在她肋骨间,他颇为费力的将那子弹取了。其间痛苦不言自明,观者亦动容。
在他手指触到她第一节断骨的时候,她便醒了。或者也称不上醒,是条件反she的挣了眼,眼神空dòng茫然,全无意识,只支撑了片刻又闭合,却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也许老天嫉妒她的折磨还不够,狠得下心,定要让她在昏迷中还要清晰的感觉到每一寸疼痛。
实不亚于又一场酷刑。
他是医生,或者说是一个心软的医生,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愿给别人增加痛苦。
于是他犹豫,但她的伤势本就拖得太久,耽误不得。
她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没有。
咬咬牙,他将她的手脚绑在chuáng腿以防她在手术中途乱动,下定决心握了消毒棉柳叶刀。
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医生。他的心肠过于柔软,总是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有时便显得犹豫不决,当断不断。
下不得手,又抽不回身。
妇人之仁,做不成大事!
这是他的父亲除了复仇以外,唯一骂过他的,称得上话的话。
妇人之仁啊。
他硬起心肠,尽量不去想别的,专心在伤势上。
迎接他的,是再次惊讶。
全无声息!
究竟的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称得上恐怖的意志。
即使是他为她取子弹,将炎症不断、畸形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反复切割、扩大,用辛辣的消□□水冲洗、擦拭,用尖头镊试探、钳夹,她亦没发出半点声响。哼都没有一声。唯有不可控制的战栗颤抖还在告诉他,她还有痛觉。
她,还活着。
将绷带露在外面的半截剪断,两人都脱了力。神经绷得太久,一旦松懈就有些提不起来。他坐在chuáng前的凳子上,看着她惨白脸上的斑斑血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记给她一块布巾咬着了。他起身再寻那药箱,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她早已满额的汗,嘴唇被咬出了血,顺着尖尖下颌划出诡异线条,颇有些触目惊心。药棉触到时,他辨着嘴型,听到她唇边吐出的两个字
“明台——”
明台?似乎是个名字吧,这样的痛苦缱绻,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吧。
他摇了摇头,将思绪收回,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实qíng,“现在的qíng况还不是很乐观,但总算是有好转的。除了外伤,脏腑的损失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的。”
这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却也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
他皱了眉,虽然矛盾,只是这个生命力过分顽qiáng的人似乎并不多想活。
一个人要死要活,又岂是他人可以掌握的。他还是开了口,“你现在需要静养,不要想太多。”
不知是谁想的多些。
她现在被他缠的恨不能全身都是绷带,又断骨伤筋的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安逸尘颇为费力地为她套衣服。他的语气过于压抑,似乎她的痛苦也全都同样出现在他身上。
这个人,背负的太多了。
“安大夫,其实可以不用穿了。你缠的绷带可比这衣服严多了。”
她的声音随意,神态自如,说的事实再清楚明白不过。那个眼神认真,身形端正的大夫却突然顿了顿。她看着他红了脸,匆匆为她扣好扣子,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盛些粥来”,又匆匆而去的身影,莫名其妙。
不过也好,她不喜欢看他脸上出现那种沉重表qíng。温润的人,便应该在阳光下温润去。
就像——沉沦于黑暗的人,不该奢望光明。
安逸尘出得门来,默默舒了一口气。那天的qíng景实在过于兵荒马乱,每每想起,都不禁要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