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见宝玉走来的脚步声,抬眼去看,眼中一泓清澈,问道:“宝玉,你认得这花吗?”
语声轻柔,软软的江南口音,听得人的心也温柔起来。
只是宝玉没有听出这声音里的一丝悲哀。
宝玉这才细看她二人围着的这株花,花朵鲜红如血,红如火焰,红艳奇特,正开得盛,宝玉左看、右看,皱眉道:“这个却不识,不如我们回去查查书去。”
黛玉叹一声道:“不用了,我且告诉你,这是摩诃曼殊沙华。”
宝玉问道:“好像佛家的名字。”
黛玉道:“嗯,有一种花,佛家称作彼岸花,佛曰:
而有种花
超出三界之外
不在五行之中
生于弱水彼岸
无jīng无叶
绚灿绯红
佛说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开
花开彼岸时,
只一团火红;
花开无叶,
叶生无花;
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
独自彼岸路。”
湘云瞪大眼睛说道:“二哥哥,林姐姐说这就是彼岸花。糙莫见花莫见,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
宝玉心中一楞,他记得有一日在妙玉那里,与黛玉、妙玉参佛,妙玉说过“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彼岸花。”
当时妙玉意味深长地看二人一眼,轻声吟道:“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qíng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有些事是qiáng求不来的。”
黛玉一笑道:“想不到今日竟看到了,我也没白活一场。”心中想着,难道与他真的是落得镜花水月,空有相思不成?
宝玉与黛玉相视一望,忽觉阵阵花香,朦朦花雾中,二人只觉心头渐渐澄明:眼中灵河岸边,三生石畔,那一株青翠,和掬水灌溉的神瑛侍者。
脑中渐渐隐去前生qíng缘,黛玉心中思绪宛转,原来这一生是为他而来,与他纠缠不休,泪水为他流,只为惜他这个人。
宝玉如经旧梦,思道:原来我与她是前世的qíng缘,怪不得初见时就如久别重逢一般,只愿将心付与她。
二人一刹那的目光jiāo融,瞬间已过前世今生。花香隐去,二人便又恍惚起来。
湘云正细看那花,她闻到的花香自与宝、黛二人不同,嗅罢,三人悠悠起身,宝玉、湘云倒未觉什么不妥,而黛玉本是心较比gān多一窍,略一思考,便知怡红院与潇湘馆这两处异花,应兆为何?她本在贾府境遇尴尬,王夫人又对她冷漠,如今天降花语神机,看来宝玉一腔心思,必要虚化。心中长长叹息一声,她隐隐感到自已命不久矣。然而,生无可留恋,这几日吟诵佛经,心已然沉静,却只惦念着若自己不在,外祖母与宝玉会如何。
三人各怀着心思走回来,各自寻了摇椅,舒服坐下来。袭人站在宝玉身后伺候着,以防宝玉有什么需要。
黛玉心中犹是忧心,纤手捧起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似无心地随意说道:“宝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有一天我们姐妹都出了园子,你要善待自己。还有云妹妹,他日你要到婆家去了,我们也难再见了,你也要改一改粗心大意的习惯。”
宝玉心中猛地一震,忙立起身子道:“妹妹不要吓我,我与妹妹永远在一起,是同死同归。”刹那间似乎心蓦地一停,想到当年紫娟戏话,痛彻心扉一般,虽然眼见着黛玉在眼前,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湘云将黛玉手中的茶盏放下,握着她的手,道:“你又多心了,不过是两株花而已,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她虽不解缘何林姐姐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也不能体会宝玉与黛玉心与心之间流动的伤与痛,她一向大大咧咧,少有悲戚之状,但这一刻却有一种伤心的感受。
黛玉不清楚会有什么事发生,倒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奇怪了,摇摇头道:“我也是说说而已。”只有种预感,自己的路要到了尽头。她心里止不住一阵忧伤。
宝玉听了这话,心便松弛了下来,笑道:“说这些伤感的事qíng做什么?还是多想我们那些快乐的日子。再说,若真有那一天,我便也离了凡尘,做和尚去。”
黛玉脸色登时一变,她所担心的正是这个,她不能让宝玉因为她弃了一切,包括他的亲人。此时,她得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