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由自觉被看到了,带着点腼腆的意思,走到华清远身边道:“江月楼那边的荷花开啦,早上的时候,是青萝姐姐带着我过去的。撑着一艘小小的船,带着我去摘荷花呢!”
华清远点点头,又问:“师姐是与你一起回来的么?”
阿由笑得灿烂非常,又乖巧地点头应了。见华清远散下头发的样子,又在他的边儿上站定地看,一两缕荷花的香气飞散过来,华清远搓了皂角,凉慡的水汽带着植物的清香,使得他的心qíng顿然轻快许多。
阿由来来回回说了一些早间的趣事,也不知他何时与卞青萝和郁欣关系好了起来,孩子总归嘴快,说着说着,阿由的话中便有些单纯的为难与心忧:“最近都不能日日见到阿真哥哥啦,清风那个家伙,还说阿真哥哥找破屋的小飞瞧病去了。可是大家都叫小飞肺痨鬼,说去了便会遭病!”
华清远没有说话,童言无忌,他也明白阿由是由樊真救下来的,不管那一路逃难陪了他多久,最初都是难能忘怀的。然而他听得这一句话,却仍旧下意识地顿了动作。又听阿由接着说:“沈师父说阿真哥哥害了很可怕的一场病,病好之后,连武功也不见啦。也不知道跟小飞在一起……”
华清远捋顺头发的动作渐渐停了。
水滴缀连成串,而又逐渐滴得缓慢。他只觉得自己愈合许久的腰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复而他又觉得心下滞涩,听到这消息,他合该有一种怨怼得报的兴奋才是,但此时此刻,他非但高兴不起来,甚至于有些如鲠在喉的烦闷。
樊真瞒着他的事qíng着实太多,即便是当下,他也不清楚万花的故事,也并不想知道,但却无法不去在意。水滴从他的脖颈流进衣衽里,打湿肩头一片。孩子的话题早便跳到了另一个方外,他却迟迟回不了神。
樊真是多自私的一个人啊,大约在他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代。一旦分离,一旦回首,他方觉出从前心爱之人的种种不是,他一心扑在道观中做事的那些日子里,忙碌分了他的神,不知有意无意令他不再去想念从前的事qíng。但他自从见到万花,那一腔心血算是又一次付诸东流。
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自己现而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态度。那日夜中他一时气不过,才大打出手,如今心中又因此而很不是滋味。
华清远方才放松下来的心境,又平白被这一两句话惊出了波澜。
稍晚的时候,郁欣与卞青萝一同来找华清远,说是有些事qíng需要商量。她两人今日均是青竹月白的素色衣裙,并肩站在一起,倒是很有些温婉佳人的模样。郁欣其实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却因着是道子,很早便对此脱了执念,故而一颦一笑都总是温和却出尘的。卞青萝却是不一样的,两人的慧黠都是相同的,但卞青萝却总多了些风尘之气。
三人并肩走在夕照里的青牛观中,钟楼上的钟鼓已然响过了一巡,斜阳的残照逐渐惨淡无踪,曲扭变形的楼宇落影现在地面,显得越发波云诡谲。暑气消散得似乎比寻常时候要早,松柏摇曳之下的荫蔽里,竟多了些显而易见的凉气。
郁欣与卞青萝匀步走着,均是面色凝重的模样,终究是郁欣满面忧虑地开了口,柔声道:“qíng势不大好。”
卞青萝抬手捋了捋鬓边垂下的一束头发,举手投足间带来一些微冷的香气,华清远认得出来,那是江月楼中她屋舍中似有似无的气息,她轻轻摇摇头,道:“我也没有什么太确实的消息,自打同罗丹生病以来,他们便怀疑身边藏着细作,如今回纥的口风甚严,着实没什么音信。”
郁欣沉吟许久,又问道:“谢军爷不是说有办法探出他的口信么?如今他病急求医,或是个突破之处……”
华清远静静听着那两人谈话,心思却依然有些浮散。
“樊先生能去的。前几日我已同他商议好了。我在同罗丹的府中,此行虽然险恶,也恰好有个照应。”卞青萝依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眉尖却难能察觉地蹙了一蹙,“万望不要再如上回收复东都那般,横生那许多事端才好……”
“回纥皇室的意思我们也不明白,朝中的人近来也没有口信,商会与物资更是一团糟。更有甚者,我前些日子已经在荒村中见到了红衣教圣宣门下的人,”郁欣的话语一顿,面上显出悲悯的颜色来:“老百姓三拜九叩,哪里会信什么阿里曼大神呢,其实他们信的只是安乐太平的生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