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在华山,却仍旧心念不忘,然而不知是战火阻绝,人事音书漫寂寥,可他又像是在逃避什么,思过崖中冷清无人的夜里,他觉得漫长难捱,相聚弹指,相别却可能是永远。这也许能称作一种等待,是一种沉于风霜雪月,岁月无声里的寂寞。
华清远害怕这种寂寞。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放下与樊真的一切,回到华山,继续过那世外道子的生活,或许是更好的抉择。可如今真的远离软红千丈,他却越发觉得心慌意乱,他也曾试图写一些书信,却怎样也想不出该寄往何处,没有去处的信,便如同失群的鸟。
沈落言看着华清远眼中渴求的奕奕然的光,心下有些不忍,只得道:“大约很快便有消息了,驿路大约过一阵子便能通了。许多从洛阳来的流民在天都镇聚集,我回去时去问一问,说不定会有一些消息。”
华清远咬咬下唇,紧紧攥着茶杯的手艰难地捏了捏,他几乎想也没想,便道:“那我、那我也去罢……待在这里,我……”
由衷的话被咽回去,待在这里,他害怕他会被那一事无成的幽冷感觉bī疯。
柳杯酒挑起眉,叹:“痴儿。”
阿由躲在华清远怀里,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仿佛手一松,华清远便会没也似的。孩子安静乖巧,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地说着话。他大概知道,他的阿真哥哥还没有消息,但大概很快就会回来。谈了一阵子,华清远伸手摸摸他扎的垂髫,问:“在万花谷还好不好?”
阿由张了张口,有点儿想说不好,因着没有华清远与樊真,但转念,万花谷的人待他都十分温和亲善,又只得道:“好……很好。”
“真的?”华清远又问,这会儿阿由不说话,只是将整张粉团团的脸,埋进了华清远怀里。
再晚些时候,阿由便叫沈柳二人留了下来,华山上天黑得早,早早洗漱完全,阿由便是坐在榻边,在华清远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小手拉着华清远的腕子,像是怕丢了一般。孩子说了许多事,由近至远,说万花谷的人与事,渐然说到了洛阳城的故事。
“有一段时间,阿真哥哥回得很晚……但也不睡觉。”阿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华清远却因着樊真的名字而略微打了一个清醒激灵,“有一天晚上我没睡着,就看见啦,好似是写给清远哥哥你的……信……咦?”
华清远的瞳孔一缩,似是想到什么极重要的事qíng,他腾地站起身来,身形不稳地打了个趔趄,却也不及稳定,便踉踉跄跄奔到书案边的桌柜前,匆匆翻找着什么。那日他自洛阳远道而来,行车上带着的物事,他在惊讶困顿之间,竟也没有能够好好拾掇。如今过去这样久,若非阿由一说,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桩事qíng。
他翻找半天,柜中东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他从包裹中胡乱一找,才发现一只陌生的木奁,他满心满意的慌乱忽然便平静下来,双手却是抖个不住,接连开了许多次奁盒盖子的暗扣,却都是徒劳,尖锐的金属边角蹭破了他的指尖,试了许多次,终于打开了。
是一盒叠放得满满的信笺。
华清远一愣,却是不由自主将最顶那一张捻过来,纸张有一些旧,似乎留了一些时日。
“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他抖着声音,随着纸张上的字念诵着,墨水的酸气,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松烟气息,是樊真爱用的墨。他的楷书写得清秀俊逸,每一笔都极细致认真,“唯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每一封都落了日期。一日日接续不断,他便是从上至下,如同走过这一段漫长却又单薄的日子,诗句有些是思念,有些是感怀,但无外乎的一字一词,都是悉心写就。纸张不一样,有时是纸,有时是绢。可念到最后,华清远只觉自己的声音在生涩地发哑。
最后一封,很有一些重量,也缄了封口。华清远撕开信封,便觉手心里落下一块冰凉的石头,仔细看来,那是一块玉雕道符,玉石触手生温,光华内敛,正是一块好玉。华清远怔忪许久,想起他许久前丢弃在乱葬岗中的那一枚玉石,一阵酸涩感觉涌上鼻尖,他重重吸了一口气,犹豫万分,终于打开了玉下压着的信笺。
吾爱清远:
你我相识,已近三载。
昔年愧怍于知jiāo,今日悔恨于所爱。因思昔人不知冷暖,今日罹此恶果。以疏漠报赤诚,以犹豫报果决,以憎报爱,方觉为时已晚。jī鸣枕上,夜气方回。心城溃颓,遥思旧事,如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