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见着四面八方奔袭而来的凝着鲜血的刀尖朝樊真捅去,剑诀转得却比思想还快,纯阳决下的气场套路,他一向使得最好,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落过这个气场——几乎是同一瞬间,因着内力耗尽而经脉逆行的疼痛顺着飘散的剑气涌进四肢百骸,那化生剑势甫一出手,只见一道黑色剑影打自那柄朴质无纹的佩剑剑身,如雷电聚合般一凝,带着摧天折地的混元气劲,直将那些紧bī而来的láng牙兵士震退而去!
玄剑化生势,正是纯阳决下的镇山河气场。
在气场恰恰好凝成的一瞬间,周遭喧扰震天的景色似乎都平息下来,一切物事的运行变得极为缓慢,一口腥甜灌满了华清远的口腔与鼻腔,他的视线骤然模糊下去,却在清晰的那一刻里,与万花的目光相遇了。分明隔着这样多的人,可他就是知道樊真正在瞧他,那眼中的悲喜混杂,渐渐收束成一股,深如井泉。
在山河气场凝成的最后一瞬,樊真以一式太yīn,从那圈坚不可摧的罡气中抽身而退,扬长而去。
华清远其实早就知道,知道他所被隐瞒的实在太多,但大抵不是欺瞒。然而只有这一刻,他咽不下满嘴血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突破重围离开,他一个人呆立原地,看着那方三尺镇山河真气散尽,手足无措。
奇怪的是,他最先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疲倦。比任何一次风尘仆仆,比任何一次意乱qíng迷,比任何一次生离死别之后,都还要更加疲倦。
他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等他,他从一开始就明白的。
我能散尽一身罡气护你一时太平,而你却连踏进来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我。到了最后,画地为牢的是我自己,困于过去的又是谁?!所谓至jiāo,所谓恋慕,真是太过沉重了!
他觉得好笑。
血沿着嘴角流下来,抖抖索索的,却是因为华清远在笑,那个笑极为古怪,像是极度开怀,又像是极度痛苦,扑哧哧地,喷了一地的血沫子。他身形不稳,摇晃着将佩剑cha进泥壤里,扶着剑身半跪而下。抬起眼来时,天边的红云似是吃尽了这焦土上浸着的无边鲜血一般,越发红透,眼前那些láng牙军士见竟能令那人跑了去,纷纷转头来寻罪魁祸首。
看着如此人间惨景,华清远的心里竟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活下去,活着,虽然痛苦,但至少能够脱离这些年的一厢qíng愿,脱离这些年依靠步步退让才能够乞求到的那三两分真心。唯有活下来,才能用尽力气去告别这段年少无知。
他要活下去,绝对不会放弃。
第十五章
疼。
好疼。
五脏俱裂,肺腑俱伤的疼。
华清远有知觉的时候,天好像已经黑了。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松一般,肋下一阵嘎吱乱响。自己仿佛一尾濒临死亡的游鱼,在剧烈不断地上下震颤着,胸口肋下、腰背两胯齐齐传过来的疼痛像是要将他全身剥骨抽筋、吃拆入腹一般,痛得他甚至想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哑着声音发出痛苦的呻吟,意识随着铺天盖地的疼痛渐渐回来了,夜风刮在面上,发出丝溜丝溜的风声。视线模模糊糊,直至看见飞速移动着的青黑色土石,响亮的马蹄声带着马匹呼哧呼哧的喘息。这才令他反应过来,他方才失去意识的时候,一直俯身挂在一匹快速奔逃的马匹上,马鞍粗粝的皮革摩擦着他的面颊,引出一点迟钝的麻痒。
是谢南雁最后将他甩在的马上,自己却跳马持盾,引敌而去。放他突出重围,算是救他一命,他欠苍云好大一个人qíng。
林间的糙木枝叶刮蹭在他的指尖,剧烈的颠簸晃动使他的疼痛得不到分毫消解,他依旧只能半喘半喊地发出声音,以缓和内外兼伤带来的痛楚。失血过多带来火烧火燎的渴意,对此他没有分毫办法,只得期盼着那马儿快些到安全的地方,好让他将这口气缓上来。
这一段不长的路里,他的神思愈来愈清晰,却免不了恍惚。
他也曾经,乘着飞驰的高头骏马,穿过chūn深的杏花村,桃红柳绿、莺啼千里,杏花的气味是涩然的清甜;马蹄踏过村口的石桥,盛夏的芦苇dàng子里浮着大朵深碧莲叶,一片挨一片,一层叠一层,是不是有谁在他耳后吟着“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
那马儿终于jīng疲力竭,华清远只觉一股cháo气带着水糙的鲜腥扑了满面,他勉qiáng将眼皮抬起来,两手朝着马颈处胡乱摸索探寻着,想将马缰拉过来,不想那马似是累极,咴儿咴儿叫了几声,边将四蹄跪了下来,跪在了河岸的青青水糙边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