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自己的每一声不由自主的呼唤里,樊真究竟回答了几许,但潜意识里仍旧相信着这是有回应的。华清远上仰着头,泪水一粒一粒地从眼角无法控制地跌落而下,他极清晰地听见响亮的水声回dàng在室内,后腰的bī仄疼痛已然麻木了,腿根处却因为大力的顶撞与被反折的姿势而渐次涌上一阵cháo水般的酸痛。
目前苍茫遥远的白色,就像是一夜大雪过后,他猛然将自己的房门打开,夺目而来的刺目的雪色。甬道开始争先恐后地绞紧,将他的腿根牵扯得抽搐不止,涌进内xué里的一股热烫渐次冷却下来,他的目前一暗,一瞬间里失去的五感突然折返,心子在胸腔里扑扑跳动着,快若鼓擂。
樊真此时也扶不住他,但却将他抱得稳稳当当地跪坐在地。华清远扶着他的肩喘了一阵,高cháo之后带来的疲惫困倦与一路上紧赶慢赶带来的匆忙困乏一同爬上他的四肢百骸,然而他还是迟钝地辨认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再过不久就该有人到仓库来了。他伸手去整理下着,樊真却又按着他的手,深浅不一地喘息着来抱。
华清远温柔地偏头蹭了蹭樊真的鬓角,轻声里带着困倦的沙哑:“……我听丹青姐说,你过几天就要离开陈留了。战乱刚过不久,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他不知道,带着餍足的倦意拥着他的万花,眼中光色不由自主地暗上了一暗。
“我想去……找个人。”樊真答得很是含糊,但华清远也是随口一问,便不再放在心上。纯阳子现在实在倦得厉害,光是靠在万花的怀里,就仿佛要立刻沉沉酣睡过去,华清远闷声回了一句:“你想去哪都好……我都跟着你。”
“……”樊真没有回应这一句瓮声瓮气的话,只是松开了双臂,默不作声地将方才华清远磕碰在糙筐上而歪斜的道冠扶正,再将他眼角的泪痕顺手拂却,刚刚从qíng事里挣脱出来的思绪逐渐明晰起来,他站起身,道:“我带你去房里。”
华清远点点头,不再说些其他了。
他起身时腿脚的酸麻险些令他站立不稳,樊真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伸手扶他。华清远只觉得腿根仍在微微发着颤,双腿间的黏腻湿滑令他难以忍受,他沿着沉重的药筐站起来,看着樊真前去将仓库的门推开。
阳光刺眼得令他险些流下眼泪来,逆着带着料峭chūn寒的阳光立着的万花,那剪玄色的影子在他看来竟然有些陌生。
华清远低下头,将腰带上垂着的huáng色流苏穗子上的尘埃掸gān净,抬着有些虚浮的步子,沉默着跟了出去。
第二章
那一日在药材仓库里胡天胡地的一通闹腾,险些令华清远连连睡了一日一夜。他醒觉的时候,正看见苍凉的暮色穿过半敞的窗牗,惨淡而模糊的日影在地面迤逦而开。他只消在chuáng榻上一个辗转,便觉得浑身上下仿佛长满锈绿的铜铁,朽得难以动弹。
他弓起腰,只觉得腰腹处顿然炸出一阵令人无法忍受的酸痛,他从嗓子眼儿里低低哼了声,伸手去摸后腰的皮ròu,那地方大约淤青了一大块,前几日的疲倦似乎浑然没有消解的迹象,除却神台清醒,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还拖带着倦怠的疲态。
客室里有一股浅淡的墨香,他辨认出松烟呛鼻而不令人厌恶的气息,那是樊真爱用的墨。华清远揉一揉眼睛,渐渐将不远处案台上笔走龙蛇的糙书看得清清楚楚,宣纸仍未gān透,一气呵成的大字上有着墨色洇透的褶皱,主人似乎是用了大力气写就的。
空气里依旧匀散着腐臭的气息,不论是腐糙亦或是其他已然败坏的物事——华清远又闭着眼睛歇了一阵,终于还是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本不该这样虚弱的,一想起他打河南道策马扬鞭一路颠簸,过来只为了见樊真一面,在模模糊糊之中,心底便发出一声不冷不热的嗤笑。
他心不在焉地将睡得乱乱糟糟的长发捋顺,发根被扯断时带来细微的疼痛。
道冠与道符齐齐整整摆在chuáng头,他身上雪白的里衣还带着一股清苦的药气,后味是甘糙般的令人牙根一甜。他倚靠着chuáng帐坐了一阵,手指穿过鬓角的长发,左右各挽起一束来,他无意识地熟稔地系发束冠,迟钝茫然的五感逐渐清晰起来。
客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人的脚步轻快而带着愉快的节奏,华清远掀开chuáng帐,只嗅到扑面而来的一阵热热腾腾的米香,他对着外头的人浅淡地笑了笑:“丹青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