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时有心,分别时无力。
他分明是这样喜欢的……
第二十九章
烈日当头,即便是松柏森森的寺庙禅地,都因着不疲不休的蝉噪而染上一些不寻常的躁动。间或有三声梵钟浑厚清明地响在持重的白檀香气里,香客较前些日子已经少了许多。樊真从钟楼猩红的墙根下快步走过,踏着一路庄严肃穆的钟声。
由于天气炎热,不一会儿便有细小的汗粒子从他的鬓角涌生出来,好在寺中幽冷的檀香驱散了暑气带来的昏昏沉沉,他总算清楚了一些。
樊真来到白马寺已经有两月余,处暑方过,洛阳到了最热的时候,日头苍白而毒辣,他微微地喘了口气,不耐地将过长的头发在耳后高高拢了一束,匆匆扎了个马尾来。只是走了一阵,他便显出体力不支的模样,汗流浃背地朝着毗卢殿的偏殿去。
偌大的洛阳城,沉浸在夏日正午里安谧的暑热中,然而洛阳城周边的态势却极其不平安,就连白马寺也都成了半个驻军的场所。听闻朔方军于邺城大败,郭子仪败逃洛阳,军队已经入境,便暂时在此处安营。樊真早前接到寺庙中的僧人口信,说是驻军营中有人寻他,叫他未时三刻在偏殿的营门相会。
樊真抹掉后颈与额头上黏腻的汗水,只觉虚汗不一会儿便浸湿了他的亵衣,使得衣物薄薄贴在脊骨上,逐渐开始发冷了。从前线回来之后,他的身体便一直没有起色,自他上一回隐疾发作,险些丢了xing命,体虚衰弱之像便同鬼魅一般,一直与他形影不离。
他有点儿疲倦,好不容易到了军营前,便是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寻了个太阳照不到的荫处,将两袖挽到手肘以上,好让自己凉快一些。万花谷的衣装一向是宽袍大袖,又是黑紫相间,在暑日便是要更热的,繁复的花糙卷纹堆积扭曲,拥挤在了一处。
樊真看着自己露出的那两截在阳光下白莹莹的手腕,这双原是握笔行气的手,如今却只能够撮针行医,书一些药材方单。每每思及此处,樊真便会觉得不甘无奈,如今的他比寻常武人还不如,光是顶着日头行走便已经费劲之极。
他在树荫下等了不一会儿,便见得营门内显出个黑白相间的人影来,一路小跑着穿过炽热的阳光,直奔到他的面前。肩头被重重一拍,旋即便是一声响亮的语带抱怨的慡朗招呼:“他娘的,这天气热得见鬼了!樊先生,别来无恙啊!”
樊真听得这声音响起来,先是愣了一愣,抬眼瞧见谢南雁明晃晃一张满是热汗的小麦色的面容,他不动声色朝后退了一步,勉勉qiángqiáng笑了一笑,却少见地并没有开口说一些损人的讥讽话。只是言:“好久不见。”
谢南雁古怪地瞧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样久以来他早已习惯碰面便喋喋不休地同樊真斗嘴吵架,如今这人突然变得这样安静,倒是叫人十分不习惯。他看着樊真面色苍白,冷汗频频,像是要中暑的样子,只得摆摆手,道:“我请你到军中吃杯茶去!”
谢南雁领着他到灶房去,管着炊事的兵卒正躺在一道木头条凳上昏昏yù睡,一把葵蒲扇盖了整张脸面,谢南雁踢了踢那凳子,高声喝了一遭:“兔崽子醒一醒!犯困偷懒,还好是我抓的你!否则还不得将你拖出去好生打几回军棍了!”
那兵士被这声bào喝惊得一个哆嗦,吓得直从凳上翻了下来,吃了满嘴土灰。
“谢校尉,你怎地这样吓唬人嘛。”见得是谢南雁,那人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忙忙慌慌起了身,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去煮茶水了。
樊真听得这个称谓,眉眼终于动了动,问道:“你这是升迁了?”
“算是罢。”谢南雁漫不经心地应道,似乎这校尉并非什么好的差使。谢南雁直起身,到土灶后拿了两个海碗,粗茶一把,滚热的水一冲,直截了当的茶香粗粗淡淡,那碗摔在桌面,溅出了几滴半是透明半是浑浊的茶液。
“看来你这段时间混得很惨哪。”谢南雁将茶碗晃了晃,怕烫也似的嘬起嘴,抿了小小一口,又道:“身体怎么样?看来好似比从前困难许多。”
樊真本以为谢南雁要拿着旧事来嘲讽调笑他一番的,不想却不提一字,反而一脸关切,他皱了皱眉头,没有碰面前热气腾腾的茶碗。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还成罢。你何时对我这样关切?我还当你要先找我骂一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