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颜啜一口茶,热度在喉头dàng了dàng,顿时胃部就一阵暖:“旁人约莫是不敢算计李将军的,大概只有叶某这种不怕死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吧。”
李君城正努力在此刻的环境里辨认出他的容颜,用目光一遍遍描绘他的脸部线条,听闻此语也笑道:“算计在下的可多了去了,开门见山地告诉我的,约莫也只叶公子一家了。”
叶问颜但笑不语。
空气里有一丝沉静,昏茫中的两人似乎都在想事qíng,一时无言。待到天光一点点亮起来时,叶问颜搁下茶盏,就要站起身,却被李君城按住了手。
他挑眉,却听李君城沉声道:“你……离开恶人谷可好?”
叶问颜一瞬间似有些出神,但很快就笑了笑道:“恶人谷不是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的地方。”
是啊,恶人谷怎么可能是那等随意进出之地呢?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这句话在江湖流传了多少年,可谁又能说真正应验了这句话呢?世人都道王遗风潇洒恣意,一袭白衣来去自如,可谁又能知晓他内心的苦呢。
他的眉眼在渐亮的天光里被一寸寸打亮,李君城坐在圆椅上,手掌按着叶问颜仍放在桌上的。掌心下的那只手很自然地蜷着,对方脸上的神qíng也挺缓和,叶问颜看起来像是收敛起了所有的爪牙,安静得像是一只沉睡的猫。
这样的叶问颜,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接下去他开口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一般。
李君城看定叶问颜片刻,缓缓开口道:“那你……可曾想过?”
这回叶问颜倒是答得很快:“如何没想过。”
李君城眼底的光似乎又亮了亮,只是对方又接道:“自在逍遥,你听过么?入了恶人谷的人都这么说。”
叶问颜也回看他,将手抽出来,在对方的肩膀上按了按,随即轻声道:“都说自在逍遥,可若没有了自在,如何逍遥?”
李君城一怔,随即道:“不如浩气长存。”
叶问颜又笑了笑道:“可惜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法道一句‘浩气长存’了。”
闻言,李君城霍然按住叶问颜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而抬眼看他的瞬间他还是感觉猛地一阵晕眩感袭来。他感觉叶问颜的手从他的肩膀上移开,指间一根银针反she天光。
“你……”
一句话刚开了个头,顿时铺天盖地的失重感就直面而来。
叶问颜淡淡笑着,看着他的眼神慢慢涣散,而后他手臂一拢,扶住了李君城即将软倒的身体。
他把他抱回到chuáng上,将外裳去了,替他盖好被子,低声道:“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抽出被对方紧握的手掌,最后将他鬓边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俯到他耳边,轻声道:“好好睡,等醒来了你会发现这还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笑得神光离合,“……世上再无叶问颜。”
目光在对方紧皱的眉头上一掠,叶问颜轻轻笑了笑,随即将兜帽戴上,提上长生剑就开了门去。
院中白梅正好,叶问颜在一颗长势极佳的梅树下停留片刻,最终拔剑。
剑光刹那纵横,他俯身拾起一支长得最好的白梅,收进了袖袋之中。
而后,他站直身,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愈来愈大的风雪之中。
……
天宝十二年的chūn日,宣州城迎来了数年不曾遇见的大雪。
城门附近的小店依旧早早开了门,向过往的来客售卖着皮薄ròu多的ròu包儿。蒸屉上盈盈的热气充斥在空气中,模糊人的视线。
在早起的人们之中,有一位身着黑衣的兜帽人在包子摊前驻足片刻,忽而扬声道:“来两个大包子。”
“好咧!”手脚麻利的店主人开了蒸屉,从里头取了俩大包子,包在了油纸里,递给了黑衣人,“五文钱!本店的包子是宣州出了名的好吃,您请享用~”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扬手掷出了几个铜钱,被店主人接住:“您慢走~”
铜钱相撞声清脆,黑衣人在氤氲的热气中离去,手中揣着个油纸包。
一路穿过赶集的人们,黑衣人咬开油纸包,取了一个包子出来吃。确实皮薄ròu多,里头的油都漏了不少出来,沾在了手指上。黑衣人毫不在意,走过一条巷子时在墙上随意抹了gān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