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当是会说话的,只是她总是沉默。有时沈朔去看她时,会发现对方不在房里,四下找找却能发现她坐在房顶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样的日子一过再过,他期盼中的转机却一点也没看到,也就渐渐地死了心,全当家里养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
一个大傻子等着一个小傻子,说来也是可笑。但身在其中的人都不这么觉得,沈朔是,宁珂也是。
她这段时日也病了几次。昆仑的天气实在太变幻莫测,即便是已经习惯了龙门的昼夜温差的她一时也难以习惯昆仑一日连变好几次的风雪气候。
但她不能倒下,她是浩气盟军队的主将,怎么可以随便倒下。只是当愈来愈多的战报堆上她的案头时,她还是开始察觉到了不可抑制的无力。
然后,她就会想起当初在战场上最艰难的时候,那个人是怎么度过的。但每每思及那个人,却愈发觉得记忆里的脸容模糊,几乎要记不清了。
有的人当真是心头不可磨灭的朱砂,脸容可以淡去,名字却刻久铭记。
宁珂笑一声,闭上眼。
她觉得自己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些当时觉得没有什么的事,现下想来却处处都是噱头。是啊,那个人虽然从来都是一副很随和的模样,但只有真正接近他的人才知道他心中的沟壑有多么深。
如果叶问颜能越过那些沟壑,那势必代表了他在那个人心中的地位。
可叹她当初看不透。
可如今再怎么喟叹,如若再来一次,时光倒转一次,宁珂还是会那么做,还是会在看到叶问颜的一瞬间就要杀他。
……然后,再一次经受那般绝望。
那一日她原本带兵想要围困叶问颜,却不知道何时落入了一个境地里。她从小多习兵书,也大略猜出那是阵法的一种,一心想着要破阵。
只是后来阵法不攻自破,在发现阵法已解的同时她瞧见叶问颜正秉剑而出,当即想也不想就提枪迎上。
谁知李君城竟然挡在他前面,谁知苏涵突然出现。
那日的场景真是不愿回忆,当她看到李君城被叶问颜刺了一剑之后居然还回过头去安慰他时,她就知道这个人,这一生都不可能会是自己的。
她又笑一声,接过今日的药,一饮而尽。而后她将碗放下,注视着残留的药渣,忽而若有所觉般站起身,披了披风出外去看。
昆仑今日居然没有下雪,夜空之上悬着一轮明月。
明月过千江。
又是一年过去了啊……却不知为何,如今回想起来,这一年竟如此刻骨铭心。
当真,世事弄人。
明月之下,年轻的女将军伸出一只手来,试图捞过一掌月光。只是握在手里的,是昆仑永恒寒凉的山风。
有人风雪中感怀,有人chūn风里等待。
今日杭州有小雪,入了夜更加明晰。藏剑山庄值夜的弟子看到山庄之前正徘徊的年轻男子都已经懒得前去询问了,反正对方待一会儿又会离去的。
这年轻男子自然是李君城。当日龙门镇之战,戚老带走叶问颜之后,他回到浩气盟营地就开始陷入半昏迷的低烧。这场病来得又急又猛,事后听部属说曾经好几次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最后还是一个白发女子来了之后才有所好转。
云景拂自然没能治好他的病,也或者他得的不是病,云景拂自然束手无策。李君城醒转后,曾问过她,是不是因为叶问颜出事了,他才会突然病重。
对方只是摇摇头,让他安心勿要多想。
可他怎么能不多想。
云景拂却只笑,让他安心。反反复复,便只有安心二字。
后来他让浩气盟的人不要动她,云景拂也就照料了他一段时间后便离去了,临走前留下一物让他好生带着。
后来他带回来了,才发现居然是当初叶问颜送他的那个剑鞘。
偏就是这个剑鞘,让他终于安心了一回。
后来他陆陆续续还病重了好几次,无法在前线作战,便只能退到了中原腹地来。偶尔也有出门走走,就是不敢回长安。
兜兜转转,最后绕回到了扬州,在客栈里长久地住了下来。当又一年冬来到时,才恍然惊觉,叶问颜离开他已经一年了。
……
一年复一年,嫩叶绿了又huáng,天气暖了又凉。
浩气盟与恶人谷的拉锯仍在继续。这些日子传回来些零星的战报,但终究于大局之上仍旧没有什么大进展。落雁城中的会面召开了几次,最终众人决定将恶人谷势力控制在关外便是,彻底剿灭怕是又要伤筋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