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倒是早就醒了,散去了酒气换过了衣服,正坐在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在摆弄。屋门没闩,一推就开了,见舒心不大高兴的挤进来,就笑道:“也快回来了,他们应该是去接你阿姊一同。你饿不饿,某给你拿点吃的去?”
舒心撇嘴摇头:“不饿,我想出去玩……”他说着话,忽的看到谢碧潭手中物件,眼睛登时一亮,“谢哥哥,你做什么呢?”
谢碧潭笑嘻嘻把手里的东西翻给他看,原是一张新糊的面具,竹条扎的架子上贴了细绢,上面活灵活现的,用黑墨和朱砂勾勒出一张chuī胡子瞪眼的神面。一旁几案上还摞着几个,有已经画好的,也有空白着的,并着笔墨砚台搁在一处。
舒心登时欢喜得什么似的,双手捧过面具,就往自己脸上比划,连声道:“谢哥哥,这是等下出去看傩戏要戴的么,哪个是给我的?”
谢碧潭笑道:“喜欢哪个,你自己去挑。只是等下出去了才许戴上,别吓到你阿姊。”
舒心欢叫一声,立刻在几案上几张面具中挑挑拣拣,边道:“阿姊才不怕这个,我以前也戴过一张去吓唬她,结果阿姊还没睡醒,一脚就把我从她枕头边给踢到门口去啦!”
谢碧潭顿时失笑,一边放任舒心挑选自个喜欢的面具,一边重又拿起笔来,继续画那几张空白的。如今已到了定更时分,隔着院墙门窗,也听得到街上传来热热闹闹的乐舞之声,想是有些奈不住xing子的,已经开始绕街舞傩。只是这傩戏,需得越晚些才越热闹,更有要一直舞进北边皇城中去的,才叫好看。现在出去,平白多chuī些冷风罢了。因此他也不急,在那一笔一笔细描面具上的眉眼。只是见李云茅和高云篆两个还不回来,又不知道门中的仪礼到底有什么讲究,是不是一时脱身不得。少不得画上几笔,就往外头张望一回。
那边舒心早选了张可心的面具,顶在头上跑出门外撒欢去了。当年他在瘦西湖,被拘在忆盈楼中,又只当自个是个小模小样的男人,不乐意跟楼中年岁相仿的小姑娘一道玩耍,便自己鼓捣着淘气,也能玩得津津有味。这时顶了面具,一会儿学着那些舞傩之人口中咿咿呀呀唱些道词,一会儿又做出张牙舞爪的架势,有来有往,也颇热闹。
只是玩了一会儿,有些饿了,又觉着冷,就大喊着“谢哥哥”要扑回屋里去。偏这当口,忽然听到一缕乐音,似是就在院墙外头,飘飘dàngdàng的传了过来。
远处街上的鼓乐之声一直喧嚣,只是传到这里也不过剩了隐隐约约的声响,再说那种锣鼓喧天的动静,与这缕乐声截然不同。舒心摸摸耳朵呆了呆,扭头喊起来:“谢哥哥,好像有人在院外头唱戏呐!”
“嚓”一声轻响,正屋的门应着他的叫声开了。谢碧潭站在门口,轻声慢语道:“是埙。”他这两个字说得极轻,带了些飘飘渺渺又空dòng的意味,与平日谈吐截然不同。可小孩子哪听得出这些,只过去拉他的手摇晃:“谢哥哥,埙是什么?”忽又看到他另一手提了个长条的物件,裹着细布,依稀有点眼熟,好像在屋里的卧席边见过,“谢哥哥,你拿了什么啊?”
院墙外埙声更加清晰,叠叠宕宕,千回百转的落到两人耳朵里来。谢碧潭眼神有些发直,却还能柔声道:“舒心,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舒心早就在这锁了门的院子里待的有些憋闷,小孩不管什么热闹还在后头,听着街上一阵一阵的喧哗心痒得不行。再听谢碧潭这一问,忙不迭的点头如捣蒜,连声应好。只是想想阿姊拧自己耳朵的架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不等高哥哥和阿姊他们了么?”
谢碧潭幽幽一笑,伴着空中回dàng的呜咽埙声更有几分诡异:“不等他们了。”
十五 碎琉璃
临近二更,正是夜色浓黑北风凛冽之时。只是除夕夜中,不同以往,长安城内,灯笼火把燃如走地焰龙,从各处坊院直铺开到皇城中去,将辽阔天子都城,照彻通明。
这大片大片数不尽的灯光中,又有蜿蜒成阵者,前驱后窜,沿着各条大街穿行舞动,甚至还有最为粗壮绚丽的几条,直往正北而去,正是那许多傩舞的队伍,掐了日落后的吉时,开始周行长安,祈福驱傩。这一通热闹,夜越深越欢腾雀跃,穿街过巷而走时,更有无数的百姓欢呼夹杂其中,人声鼎沸,鼓乐喧腾,蔚为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