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至qíng,彼此恨不得亲身以代对方苦楚处的心思,多少年来不言而明。若非籍酒趁夜,怕杨逸飞也难得突兀的一吐心声。其实他话出了口,便也模糊觉得自己似有唐突,更怕兄长一时将自己qíng切之语当做同qíng怜悯,心中正是纷乱。杨青月轻抚缓揉,并未开口言语,倒及时得如同甘露洒心,一扫他无头乱绪。杨逸飞也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愤慨悲哀之色消褪,又是一双凝着玉润光泽的星眸,灿烂烂的看向杨青月,拙朴纯然如稚子。
杨青月看透了这双眼眸,心中一时大动,更在砰动之外,莫名滋生一股疑虑。他一时未推敲出这股疑虑的根本,眼前的杨逸飞却已蓦的揭破。
冠玉般的面庞凑得近来,尚带着酒香的吐息幽幽chuī在耳畔,像是叹息着唤了一声:“哥……”
叹息未尽,唇角骤有湿暖之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迅速得仿佛错觉。可那触感到底仍是真实的,杨青月惊讶得猛张大了眼睛,手肘错乱中磕到瑶琴,琴座在矮几上移位,发出一声全然不谐的刮拉之声。
一声惊破迷离月下。
大变颜色手忙脚乱跳起身的反倒是杨逸飞,像是才后知后觉自己gān了什么的青年脸色一瞬间凝固,嘴唇阖动数下,到底没能吐出一个字来,看向杨青月的眼神更是复杂得难以言喻,房中气氛刹那僵凝。
杨青月似是呆的,只来得及抬手轻触了触自己的唇边,又看向方寸大乱的杨逸飞:“逸飞……”
“呯”的一声做了他这半句话的了结,脸色半是涨红半是惨白的青年竟是慌不择路,一跃身自窗口闪出。眨眼间只余风chuī窗扇空响,乱不可理。
自古逐今,qíng之一字,最发深省。不知其何起何灭,何生何亡。杨逸飞自幼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落到此处,到底也是一个痴儿。
只是如今他自己也未可知此qíng发乎何处,似是月下琴中,攸然滋生;又好似有生以来,不变不移。只知那一瞬间,满心满眼,再容不得一丝别的考量,意乱qíng迷,非是自身所能掌控。
未尝能够止于礼,便骤变成了眼下失衡的乱局。
慌乱之中夺路而走,乱作一团的脑子里尚还有思量的余地。与杨青月同在怀仁斋中的寝房自是回不得,杨逸飞身在半空,蓦的扭身,竟是直越过怀仁斋两道院墙,向北而去。
怀仁斋既是长歌门重地,更是静地,坐落已在极北。再向北,便无居所人烟,乃是数座零星岛屿,点缀水面,每日里空惹猿鹤经行、鹿兔奔走,甚为幽静。杨逸飞心思大乱之下,仍有判断,身如飞羽,片刻间起落飘纵,已是落身鹤栖岛上。
三更过半,四更未至,岛上飞禽小shòu也正在眠中,除了风声水响,再没什么动静。杨逸飞飘然落下,是在岛边一块还算平整的糙坡上,这一带地理算不得陌生,因与住处相邻,幼时不止一次偷玩到此,如今轻车熟路,倒成了避愧之地。
只是他孤身至此,未见身前身后再有什么人来到,蓦然便像是泄了气,倚着一棵老树树gān颓然坐了下去。心思千头万绪,一时无从梳理,只闷闷的一手攀住了一根老树枝桠,捏握发泄。
那树枝虽说坚韧,又怎当得起习武之人发力攀折,顿时吃不住劲,“咔嚓”一声断裂,枝梢带叶,足有三四尺长短,落在杨逸飞掌中。
杨逸飞力道用老,空握着截残枝划落,坐旁糙地上登时多了一道沟痕。翻落的不过是泥土糙叶,他倒觉得如刻心头,兀的一声长啸,跃身而起,仗枝成剑,乱舞相知。
琴如心,剑亦如心,长歌相知剑法,更是扣心知意之剑。此刻杨逸飞心中大乱,招招递出,哪还存着什么章法,倒似凭空发泄一般。剑越乱,心中反却越清楚,一道道剑痕划过糙地,将心底隐晦qíng意琢刻得一分分清晰起来。但清楚分明了,倒还不如混沌时,一言一笑皆无障碍。自己qíng迷之下荒唐举动,只怕此后便是横亘在兄弟二人之间的天堑裂痕,yù补难修……思绪堵在了死路上,杨逸飞舞剑的势头也不由得减弱下来,一刺一划,重愈千斤。而施展开的,也不再是长歌门jīng妙剑法,而是拙如幼童,简简单单,横劈竖刺。
这几式剑招再简单不过,毫无花哨技巧在内,却是杨逸飞记忆最深刻的部分。他天生右指残缺,捉剑不稳,却不肯就此放弃。兄弟二人多年尝试无果之下,终于偶辟蹊径,开始尝试左手剑法。乍然从头,杨逸飞左手剑的经验如同白纸,便是杨青月在每日短暂的清醒时间,扶着他的手,一剑一剑,从头来过。剑招纵然再朴实无华,对杨逸飞来说不曾稍忘,更在如今乱局之下,似只有这几式当年兄长亲手指导的剑法,尚可充作画饼,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