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眼睛差点瞪脱了眶,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又是哪一番变化。毯上如寄一双臂已揽住了李云茅头颈,妙目半阖,将一双粉唇端端正正印到了他的嘴上。那一盏灯可照见的范围有限,谢碧潭稍有距离,看得不算清楚。但即便如此,瞥轮廓也知大概,登时先涨红了自己一张脸,两只眼睛上下左右乱瞥,只是不敢再看织毯上面,生怕瞧到些不堪之景。
但目光避开了,却没手去塞了耳朵。毯上两道喘息渐起,都极沉重急促。谢碧潭翻了目光朝向棚顶,呆呆听着,心绪放空中,属于医者的本能却悄然冒头,在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时候,陡生出了一丝异样。
蓦然回神,谢碧潭心中暗叫不妙。李云茅那一道声息,涩且虚弱,全无半分欢愉之感在内,而如寄发声却极为急促,如吸似吮。他再顾不得什么避嫌,调回目光凝神张望,就见织毯之上,两人衣衫整齐,并无龌龊之态。但如寄伏在李云茅膝上怀中,貌似亲昵吻吮,一层莹莹淡绿光芒却渗出周身,幽幽照亮方圆。而借了那层幽光,正可看到李云茅对着自己的脸庞上已无半分血色,汗意涔涔,布满额头鬓角。眉峰更不自觉中紧蹙,显然颇是痛苦难为。
谢碧潭此时的脑子倒是灵光了,他虽不懂什么道家修行,但却有一桩博闻qiáng记的长处。万花谷中,饱藏天下书籍,经史子集三教九流无所不含,自然也少不得许多怪力乱神之说杂于其中。少时顽皮,没少了与些同龄门人偷那些闲书来读,眼下再看二人形态,顿时脑中冒出的尽是些妖狐鬼魅吸人阳气的歪说。这丝念头一起,谢碧潭再回想适才两人言谈中含糊其辞的部分,越想越是一身冷汗,只眼睁睁瞧着李云茅面白气弱,一副就要被榨得gān净的惨淡模样。
他心中越急,越是无计可施。也不知如寄在自己身上动下了什么手脚,四肢僵如木石,毫不听调度。连一步都挪动不得,更不要说想法子救人。而听刚刚李云茅话意,似是今夜乃是生死关头,稍差则亡。念及这一番遭遇皆因自己为郭氏诊病起始,谢碧潭一股心火骤焚,下烧五内,上撞天灵,蓦地“啊”一声痛呼,一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毯上纠缠的二人无暇顾及他,李云茅已力不从心,如寄身周碧光烁烁,也似到了紧要关头,谢碧潭一口血喷出,用手猛的一捂心口,口鼻之中浓厚的血腥气尚在涌动,人忽的一呆。
他跌跌撞撞靠在桌边,一口血有大半溅在了胸前,一片láng藉。但谢碧潭却顾不得了,他有点呆愣的伸出手凑到眼前看了看,又颇没形象的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终于确定了这副皮囊重又归了自个管辖,虽不通其中到底是个什么因由,眼下却不是琢磨那个的时候,一股恶气冲卤门,拔脚就要向屋子中间那块织毯上冲。
但一脚迈出,又硬生生顿住。谢碧潭虽说怒气冲顶,到底不是粗豪之人,即便到了眼下这般局面,仍有静心一思。一念及如寄弹指间制住自己的手段,莽撞上前,只怕非但救不得人,还要重新搭上自己,到时如寄有了戒备,再要求生难如登天。他心思飞快搅动,一时却无什么上策,正焦虑中,胸口忽的似被什么滚热物件轻轻烫了一下。
伸手一摸,自领口拉出一条赤金链子。链子末端拴着的金锁片此时无火自热,隐隐若有光。谢碧潭低叫一声,另一手便在自己额头狠狠拍了一记,暗恼竟是忘了此物。不过眼下想起也不算迟,李云茅曾将这锁片上刻符的用处大加炫耀,如今便要盼望当真如他所说,且莫欺人。
咬了咬牙,谢碧潭解下链子,一手捏牢了金锁,一边蹑手蹑脚向织毯靠近。那张毯颇大,若不站到上面,任凭伸长了手臂也碰不到中间两人。谢碧潭低头瞧瞧,毯上所织的奇异花纹之间同样碧光流窜,妖氛蒸腾。但走到此步,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硬着头皮一抬腿,一脚踏上。
脚步落地的触感竟沙沙有声,像是踩在了糙地上。谢碧潭眼前光影陡换,天旋地转间,再无什么小屋油灯织毯,而是身入奇幻之境。那处所在形容莫名,不见日月,只居中绿台之上,一片茫茫白色花朵莹然可爱,一呼一吸间,尽是栀子花香浓郁。谢碧潭已有了几分豁出去的觉悟,见了异境,只一愣后,就揉了揉眼睛,开始四下打量。这一处莫名空间并不算大,只是全然充溢着碧绿雾气,好在雾气不似有害,尽是糙木花香,嗅来倒有几分提神醒脑的妙处。只把身处环视一周,谢碧潭的目光便落在了花台之上,挥手拨开水波样浓郁的雾气靠近前,视线通透了许多,果然便见层层花朵枝叶中,裹紧了一角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