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茅要比鲜公子更清楚自身的状况,如今高处九霄之上,一旦跌落,必然万劫不复。太极光芒几经闪烁,已是晦暗之极,将将熄灭边缘。他陡的深吸一口气,竟是自己撤去最后一丝维系符光的真气,刹那光芒尽散,身形向无边夜色跌落。
如同自寻死路的做法让鲜公子也不由得诧异,腾于空中的巨蛇不再前行,甚至微微探长了颈子,下望那一角白衣从上方跌落。没了道法光彩护持,雪白的衣袂在夜色中也变得难以分辨,甚至需要多看一眼,渺小的人类身影才落入了赤红蛇瞳之中。
几缕夜云中飘飘dàngdàng的那片白色,结着道印的双手早放开了,像是放弃了最后的挣扎。鲜公子心中哂笑一声,正考虑起要不要索xing把尾巴上卷着的那个倒霉鬼一并丢下去,给这勇气可嘉的小道士做个陪葬。忽的,即将挪开的眼神余光看到李云茅似乎做了一个动作。
右臂后曲,掌压过肩而后微合,是一个类似拔剑的姿势……不,不是类似,李云茅手掌握住的,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长条布包。此刻一声帛裂,裹布四碎,刹那一片金红的盛大火光,冲天而起。
鲜公子在那瞬间,满眼都是火焰的颜色。
他出身鲜山,现则鼓动大旱,本也是火属妖邪,但此刻眼中映入的这片火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蛇火丹元在其面前,竟不过米粒之光。九霄云中,铺开一片红莲烈火,火光凌厉成剑,剑身炽烈成火,咆哮着一扫而过,瞬间云雾尽dàng。鲜公子的目光还停留在李云茅握剑的的残影上,颈下七寸忽觉久违的烧灼感划过。他有些迟钝的摆了摆头,下一刻,却惊恐的看到云中一条被裹在了红莲火中的无首蛇身。金红光芒将庞大身躯瞬间吞噬,唯独尾部幽幽绽放起一片水波样的淡蓝光芒。手握火红长剑的白衣道子正借一斩之力重新腾跃而起,并指虚抹剑身,口诵道诀:“玄剑化生,落!”眨眼蓝光成罩,将他自身与一道黑衣身影裹住,飘飘dàngdàng落下云端。
这一眼之后,只剩无尽火光,在半空中吞噬尽了身首分离的巨大鸣蛇。灿烂的金红光芒烧灼在夜空极高处,片刻自行熄去,纷纷扬扬的焚灰,早被半空中的风卷散了,不曾有一簇落入尘埃。也不过须臾,天地间重归一片黑暗与安宁,无有一物。
二更时分的长安城内,一片静悄悄不闻人声。越向城南,连坊内灯光越见稀少,成片的黑暗无声笼罩同样黑dòngdòng的房舍,倍觉荒凉。城南昌乐坊内外便是如此,只是人迹愈少,反倒成了虫鸟小shòu之类的乐土,少有打理的荒废园中,糙木绕着偌大一座池塘杂乱盘蔓,水面芰荷丛生,蛙鸣不断。
这样一片残垣,连巡夜武侯也懒得靠近的地方,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镯铃碰撞声。沙沙脚步踏过乱糙,雀跃着接近了那一大片池塘。蓦的,一丛野兰拨开,钻出一条衣饰打扮不似中原人士的身影,腕膊肩颈上满满缀着银片银泡等挂饰,白灿灿的银光比天上暗淡的星光还亮,晃明了一张清秀的少年脸庞。
异族少年依然努力的扒开乱糙挤向水塘边,一边尚有些自知之明的压低了声音,哑声招呼身后:“阿哥阿哥,你快过来,我白天说的就是这……咦?”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取代以一声惊呼,满是意外。黑乎乎一片的荒园中,原本空dàngdàng的墙下yīn影处突的现出一条高瘦身影,鬼魅般一晃便到了少年身后:“发生何事?”
异族少年一手捣住嘴巴,一手反过去要拉扯那人的袖口,但顿了顿又重新指向前方:“阿哥,你看……”
夜色下,波光也黯淡了的水塘中央,荷叶深处,正有什么随着水波在一起一伏。定睛再看,却是一簇暗红如同燃火般的光芒。
二 夜游神
华山本也算是一处山灵水秀的天然之地,四时佳景各不相同,别有风姿昳丽。只可惜当年的吕祖仙人老祖师手笔过于开阔了些,传下法谕之时不知兴在九天哪重,如今闻名天下的纯阳宫便雄踞在了绝峰高岭,几乎四季如冬的所在。
纯阳宫名声在外,乃有双绝皆可称在当世之巅,一为派门绝学,剑仙之道;其二便是终年高寒得简直让人望而生畏的天气,大概也只有昆仑玉虚一脉和一直以来为大唐江山扼守北门户的玄甲军所处环境可与之相提并论。
故而纯阳弟子,很少能有机会掺和到武林中那些风流盛会、花繁似锦中去。即便当年曾经与吕祖同出玄门,又有着过命jiāoqíng的子虚道,在漫天飞雪面前,也毫无义气的转头直奔四季如chūn万花谷,临走时还顺了吕祖一件新做好的大毛鹤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