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遇刺了。
萧景睿回来时天色已晚,但听谢弼说了梅长苏在外遇袭的事qíng后,他还是立即赶往雪庐问候。
看到紧闭的门框,若是以往,他必定会推门闹醒梅长苏,但现在,他却只是静静伫立在门口。不仅因为今日撞破了一个他自小就想知道的秘密,还因为这几日他与梅长苏已无当初的亲密。两人之间,直剩下一番客套。
可是当他转身往屋内走的时候,却发现几道黑影。只一瞬间便反应过来,立刻缠上去与他接招。
一掌印上黑影的前胸,对方的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飞起,萧景睿察觉到不对,可是未及收手,那首领已拼了硬接这一掌之力,身形如箭般撞碎了门板,直she入主屋去了。
据萧景睿素日所知,这主屋之中,向来只住着一个孱弱无力的梅长苏,甚至别无随身仆从。
“苏兄!”嘶着嗓子大喊了一声,萧景睿冲上台阶,踏着已碎了一地的门板木屑,进入了黑沉沉的室内。
血腥气扑面而来,凭着他惊人的夜间视力,也只看到一个人影影绰绰地站在中间。
在脑部还没有下一个反应之前,眼前火光一闪,桌上的灯被盈盈点亮,弥满室内的润huáng光线中,梅长苏披着一件毛皮长氅,手扶桌面飘飘站立,灯影摇曳在他清素的容颜上,更显得有几分肃杀。
萧景睿的视线掠过梅长苏的身体,落到他随意丢放在桌面的一支小弩上,朱弓墨弦,白玉拉扣,弩身的花纹,滴滴如泪。
“画不成?”
“是,这就是班家所制的劲弩‘画不成’,”梅长苏淡淡道,“金陵果然不同于他处,竟能bī我用到它。”
萧景睿低下头,那刺客首领的尸身就躺在脚下不远的地方,一柄jīng巧的小箭端端正正cha在他喉结正中。
虽然他胸前一片殷红血色,但那显然是中了自己一掌之后喷出的,而喉间的伤口却由于箭势凌厉,刺激得死者肌ròu紧缩,别无血迹溅出,可以想象当时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发箭人眼有多利,手有多稳。
“你最好别看,”见萧景睿似乎试图要掀开死者面上蒙的黑巾,梅长苏低声拦阻,“这么晚了,没想到你会来。”
“我听说苏兄今天在外面遇袭,有些担心。赶过来后,才发觉时辰已晚。”萧景睿手指已捏住那面巾的一角,但心头却有些莫名的犹豫,并没有立即掀开。
他并不是谢弼,他自幼就接触江湖,了解江湖,他也曾亲手杀过人,也曾看过尸横满地的江湖仇杀现场,他并不怕尸体,无论那人死得有多么的难看,也不至于会将琅琊公子榜上排名次席的萧公子吓倒。
可是苏兄却说……“你最好别看”……
这位刺客就躺在面前,他的容貌被遮在黑巾之下,无论看与不看,都是同样的一张脸。
就如同某些真相一样,无论自己明白还是不明白,那些事实都是永远存在的,并不会随之而改变。
萧景睿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揭开了那张轻薄如无物,却又沉重如千斤的面巾。
只一眼,目光便是一跳。
手指慢慢用力握成拳头,面颊上的肌ròu因紧张而闪过一丝痉挛。
那是一张似乎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脸。说他陌生,是因为从未打过招呼,说过话,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职位。
说他熟悉,是因为常常见,就在父亲的身边,常看见他跟随着,听从并执行一些琐碎的指令。
如果这样一张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的话,那此刻周边的静寂则更象一张慢慢收紧的网,一寸寸地绞紧了萧景睿的心脏。
越是纯粹的静寂,越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jiāo杂其中。夜风chuī拂的声音,飞雪飘落的声音,砰砰心跳的声音,起落呼吸的声音……不该听到的声音都听到了,可是该听到的声音却一丝也没有。
堂堂宁国侯府,静夜被袭,杀声喊声兵刃声早就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却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微漪过后,便毫无反应。
院外的飞流早已收拾完所有的对手,却没有进来,不知在做什么。
弥散的血气在夜风中越来越淡,淡到可以忽视。没有人来支援,甚至没有人来查看,整个谢府象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沉睡着,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景睿,”梅长苏的声音稳稳响起,仿佛无视于面前年轻人怔忡的神qíng,语调平谈,“我今天出门看房子,是蒙大统领推荐的,在长郅坊那边。屋子很洁净结实,一应家俱用器都是全的,园中景致差些,刚好可以让我彻底翻建一番。所以……我也该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