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战死在哪里?”
“梅岭。”
“尸骨埋于何处?”
“七万男儿,天地为墓。”
“琅琊阁的那封信呢,是你发的?”风荷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手指用力抓住身侧的衣襟,“你亲眼见他……却连他的尸骨也不能保存吗?”
“战事惨烈,尸骨如山,谁又认得出哪一个是林殊?”梅长苏神色如常,“我亲眼见他被斩于刀下,但已无力回天。”
“是吗……”风荷木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惨烈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古来沙场,又有几人可以裹尸而还……你既然身在战场,又有何能力护住他。”
梅长苏的视线,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郡主若要祭他,何处青山不是英魂?”
“你说的对,他不会在乎这个的,”风荷喃喃自语了一句,突又抬起双眸,眼锋转瞬间厉烈如刀,“可你若是赤焰旧人,当以少帅称之,为何会直呼林殊之名?”
梅长苏神qíng微震,原本浅淡的嘴唇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不知是因为隐瞒不住,还是原本就不忍再继续隐瞒,他并没有回答这句问话,反而将脸转向了一边。
风荷眼里溢泪来,“当年祁王被皇上赐死,林家几位将军关于天牢之时,我曾前去探望。明明可以将他们换出天牢的,但是四位叔伯却无人想要忍rǔ偷生。聂铎我不清楚,但卫铮!”
她眼神坚韧而明亮,“若是林殊身死,卫铮一定不会苟且偷生,除非……除非他知道……”
“小荷”梅长苏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只要是人,都会有私yù。不要把所有人都看得那么高尚。”
风荷怔怔地看着他,面容甚是悲怆。她的林殊哥哥,从来不允许别人诋毁自己的部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突然一把抓起梅长苏的右臂,用力扯开他腕间的束袖,将厚厚的裘皮衣袖向上猛推,一直推到了肘部。
梅长苏顺从着她的摆布,没有抗拒,也没有遮掩,只是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凄凉。
风荷握紧他的手臂反反复复地仔细看了好几遍,可□□在外的整个部分都是光洁一片,没发现任何可以称之为标记的痕迹。
呆呆地松开手,愣了好一阵儿,风荷还是不甘心地又伸手扯开了梅长苏的领口,认真察看他肩胛骨的部位。
……仍是肌肤光洁,无痕无印。
年轻姑娘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地向下滴落,给人的错觉,就好象这泪滴立即会空气中,被凝结成鲛人的珍珠。
梅长苏温柔地注视着她,不能上前,不能安慰。已经入冬的廊州,虽不是寒风凛冽,但也寒气bī人。梅长苏的书房早早的摆上了几个火盆,冷风被阻隔在外,但梅长苏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冰凉一片。
“为什么?”风荷看着他收紧披风的动作,轻声问道。
“入冬了,我怕冷……”
“他以前从来不怕冷的,大家都说他是小火人,”风荷面色苍白,眼眸中水气盈盈,“到底是怎么样残忍的事,才能抹掉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痕迹,才能让一个火人变得那么怕冷……”
“小荷……”梅长苏的神qíng仍然是静静的,音调仍然是低低的,“看到的就已经足够了,你不要再多加想象。有很多痛苦,都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而产生的,你没有必要面对它,更没有必要承受它。林殊已经死了,你只要相信这个就行了……”
“可是我不会相信,我从来不相信我的小殊哥哥会离开我。”风荷凝望着他的脸,泪水落得又快又急,“就算什么痕迹都没有,我也能知道……也许越是什么都没有,我才越是知道……殊哥哥,对不起,我不再离开你了,我永远都不再离开你了……”
“傻姑娘。”梅长苏只觉得眼框一阵阵的发烫,伸手将他的小女孩搂进了怀里,“我知道你念着你的殊哥哥,但那是不一样的…我不想再看到身边重要的人因为我的存在而痛苦,这样我也可以轻松很多,你说是不是?”
风荷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这七年来,她一直是别人的倚靠,是别人的支柱,面对病榻上的母亲,她要坚qiáng;面对襁褓里的两个孩子,她不能落泪;面对父亲的棺椁,她不能倒下;面对扬州家人的排斥,她也只能咬牙坚持。因为她是萧风荷,她是英王府唯一的支柱,所有人都要靠着她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