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深处有一间旧屋,墙上爬满了浓绿的古藤,姑且算是他的栖身之所。
很多年以前,孤女顾盼总爱趴在窗沿上听他弹琴,一曲《幽兰》让她听得入迷,嘴里嚷着:“大哥哥,我想弹琴,你教教我罢。”
徐敛笑,手指拨动琴弦,琴声悠悠,从镂刻榴花的老旧绮窗里传出,一直传到迷蒙的远山中去。
战乱的前几年,顾盼去了七秀坊,在那场浩劫趋于平息时,她活着回来了。抛却了战场中历练的沧桑,在镇上做了先生,教穷人家的孩子识字。但她也再也看不见他,也忘了幼年时曾有一支支古曲伴她枕雨而眠。
徐敛守着她,从孩提之童到桃李年华,从不谙世事到谈婚论嫁,他是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她却是他这一缕孤魂在世间唯一的温存。
鸿书小笺寄红叶之盟,顾盼出嫁的那一天,细碎的阳光洒满了石径,她反复叨念着“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和所有女人一样,企盼着将自己一生的幸福托付给那个向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
他是如此懦弱,甚至不敢告诉她自己的存在,只能目送着喜轿渐行渐远,入了城中的深宅大院。
但这次她没能活着回来。
他也是偶然听到流言,说沈大少爷与顾家姑娘成婚后广纳妾室,顾盼心生嫉妒大闹沈宅,甚至害死府中数人,终被投井自裁。他如何也不信,挟了路人带他去沈府,见到的只剩一副棺材。
沈少爷素衣缟冠却喜形于色,搂着小妾,说的是那年他对顾盼说过的花言巧语。
徐敛心如刀割。
一个在战火烽烟中来去自如的秀坊女子,熬不过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熬不过感qíng的背叛,溺毙于一口深井中,何其可悲。
他本想替她杀光沈府众人,哪想到还未出手,顾盼却回来了。她终于看到他了,站在他的跟前,用那双曾经温柔的眸子凝视着他,可如今,她的眼里只有仇恨和惨淡。
“你是谁,来看我笑话吗?”这是多年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只新鬼,耗尽了她的痴狂,用她还不太习惯的身体,在一夜之间血洗了沈府,未留下一个活口。她站在血泊中,嘲弄地看了一眼她爱过的男人,又看向神色淡漠的徐敛,对他轻笑:
“公子,我想杀人,你教教我罢。”
说到这里,徐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qíng,像在笑,又像在哭。
“功名利禄看似复杂,实则纯粹。qíng字最难解,厉鬼多为qíng而死,越纠缠越憎恨,力量也就越qiáng大。”徐敛低下了头,望着怀中一片虚无,轻声说道。
叶熹替谢孤鸾包扎着伤口,一边问道:“那你呢?”
“我?”徐敛自嘲一笑,“我死于贞观年间,距今也有百余年了,仅因对琴有一方执念,才不愿转世投胎。如你们所见,我的力量甚至远不及这位将军……如果我猜的没错,他是近几年才变成鬼魂的吧?”
叶熹愔然,点了点头。
“你为忠,我为痴,她为恨,每个人生前都有种种挣扎和痛苦,这些东西死后便化作了束缚。她恨那些心口不一的男人,这种qíng感驱使她不断在长安饮血杀人。我纵容她,当是她的帮凶,可我却没有理由阻止她。”
“她生前真的像流言里说的那样吗?”叶熹好奇道。
“自然不是这样的,”徐敛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怒气,“她从未害过谁,传闻皆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被人陷害,果然好重的怨气,可为何她却没有对我……”
徐敛看了叶熹一眼:“这三年她都在等你出现,她想要回那簪子。你红颜知己虽多,但手脚还算规矩,她以前确实没有考虑过杀你。”
叶熹顿时有些难堪,假装拿起碎片仔细端详道:“那物有什么特别,为何会和这灵介一模一样?”
徐敛缓缓站起身,道:“其实这两支簪子原来是一对,是我在她小的时候送给她的,她虽不记得那时的我,却一直把它视作珍宝,被你带走时她伤心yù绝……所以此番她才如此心急。”
也难怪叶熹会认定这是她的灵介,他虽看起来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心思倒是细得很,紧要关头仍能藏匿气息,一举击中顾盼的要害。
可拿去当作挡箭牌的谢孤鸾就没这么好过了,他的手臂被叶熹从衣角撕下来的绸子小心地包好,已不再渗血,可灼烧般的痛感仍刺激着他。他理了理袍子,把断剑包好重新放进了袖子里,问道:“你为何起初要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