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鸾有些不耐,刚想让他闭嘴,话到嘴边的一瞬间却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少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谢孤鸾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只人眼珠,那眼珠漂浮在空中,灵活地转来转去,让他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回他终是反应过来自己之所以觉得冷,不是因为温度,而是长安城里早已yīn气四散,这就是为何今夜没有更夫,不见灯火——十月初一,鬼门开,正是寒衣节。
跑,越快越好。谢孤鸾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把少年往地上一扔,翻身从屋顶落到了一处巷口,拔腿就跑。背后的少年也怕了,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想拽他的衣摆。
“你等等我——”
浮云遮月,几缕yīn风从巷子里chuī来,随风而来的是一阵女人的叹息,似嗔似怨。接着,巷中屋舍灯火点燃,透着窗户纸可见里面影影绰绰,像有数人在聚会饮酒。谢孤鸾一翻身跳上围墙瓦顶,看到高阁上的灯笼亮起,随风摇曳,歇山顶上徐徐升起一盏盏天灯,在鸦青的天空中灿若繁星。
长安城仿佛突然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四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可这座光影jiāo错的城池却针落有声,只能听到身后宅院中传来窃窃私语。
“那个……还跟着你,”少年指了指谢孤鸾身旁的眼珠,有些发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孤鸾没空跟他解释,跳下了围墙,却发觉头顶有光,抬头看去,是有远处空中几盏天灯向他飘来。仔细一看,哪里是天灯,分明是提着宫灯穿着罗裙的侍女,惨白着一张脸,正死死地盯着他。
谢孤鸾拎着少年扭头就跑。
东巷有个书生正用素罗上吊;西巷有女子在纱帐下唱《渭城曲》;南巷有穿着丧服的小孩低声呜咽……一时间两人竟无处可躲,西市房屋鳞次栉比好似迷宫,无奈之下转而回到街上,而整条东市大街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街上灯火通明却寂寂无声,行人众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都面如死灰神qíng麻木,有的甚至没有实体,如同一团雾气在人流中穿梭。谢孤鸾看了一眼还跟着他的那颗眼珠和天上成群的灯鬼,知道现在想要回去绝非易事,他出来的急,压根没想过把阮梦秋的玄剑带上,心中不由懊恼自己实在太过大意。
“也许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呜,”少年刚一说话,就被谢孤鸾一把捂住了嘴。果不其然,在少年开口的瞬间,大街上的鬼魂齐刷刷地看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
谢孤鸾狠狠剜了少年一眼,还在考虑着是否要把他扔去喂鬼后趁机逃走时,几滴冰凉的液体就滴在了他的脸上,下意识抬眼,只见一个一尺来高的婴孩蹲坐在他的头顶,目眦yù裂,俯着身子,涎水直往下流。
少年这番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活人的生气在此地显得如此突兀,繁杂缭乱的魂魄和灵体渐渐将两人包围起来,那些咿嘤碎语越来越近,萦绕在他们的耳际。谢孤鸾虽然表面镇定,心里也明白这是羊入虎口,恐怕凶多吉少。
但就在这时,谢孤鸾身后乍然传来一声哼笑,随即一个熟悉声音说道:
“道长,三更半夜,倒是好雅兴啊?”
[ 拾贰 ] 罗刹
听到这声音,谢孤鸾当即松了一口气,也没回头,斜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整个长安城的鬼都知道今儿个东市跑出来两个活人,我要是不来,你们非得被生吞活剥了不可,”阿澈啧了一声,飘到他前面,“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冥yīn节不躲在屋里反而跑到街上来,还光着脚……还带着个小孩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谢孤鸾自觉脸上挂不住,咳嗽了一下道:“现在怎么办?”
“带你回去。”
“你呢?”
“跟你回去!”
阿澈白了谢孤鸾一眼,一把抓住在他身边乱窜的眼球,对它问到:“喂,你叫什么名字?”
眼珠子在阿澈手中发出“咕咕”的叫声,阿澈听了一阵子便指着它笑了起来:“有趣有趣,你也真够可怜的。别缠着这位道长了,他可帮不了你,回去吧。”
阿澈放开它,那眼球便朝着谢孤鸾看了看,一溜烟钻进了地fè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