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雷鸣夏,以风鸣冬。万物生机被凛冽寒风一点点敲碎,化作枯枝残叶铺陈于地上,唯有附着在老槐上的虫蛹,在暗无天日的冬季里悄悄孕育着新生。
谢孤鸾的手被冻裂几道口子,原本一双又白又直的手上红红紫紫,看着吓人。阿澈装模作样捧起他的手一脸疼惜,不也知从哪里买来些ròu豆蔻油,非要替他擦上。
腊八这天天放晴,驿站里来了阮梦秋的书信,是寄给叶熹的。信里洋洋万言,皆是欣喜感慨,叶熹眼角绯红,捧着那薄薄的一卷纸翻来覆去读了一个上午,连午膳也顾不得,跑着回客栈写信。
谢孤鸾趁机四处打听秦玉颜的下落,却得知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出城往北去了。他本想立即启程追赶,被叶熹劝住,让他好好修整两日,买件厚实点的袄子再出发。
看到叶熹眉梢都是喜色,谢孤鸾却不知怎么给师叔一个jiāo代。阮梦秋和秦玉颜的恩怨qíng仇本就难以言说,秦玉颜心里还有没有阮梦秋,连与他相熟的谢孤鸾也没底。倒是叶熹听后一拍桌子,怒斥秦玉颜薄qíng寡义愧为天策将士,心疼自家姐姐的同时,又好奇两人之间究竟有多少风月旧事,言辞闪烁想问个究竟。
“关乎女子名节,怎能随意置喙。”谢孤鸾道。
叶熹一缩脖子,小jī啄米似的点头道:“说三道四非君子,非君子也。”连忙岔了话题,告诉谢孤鸾太原有个鬼市可以去逛逛。
世间有人捉鬼便有人驭鬼,既有人驭鬼就会有鬼市,太原鬼市兴起于贞观年间,至今已有不少年生。所谓鬼市,就是人与鬼做买卖之地,为太原最yīn暗的一隅。鬼市中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牛鬼蛇神众多,却也是稀罕事物极多的地方,看一看总不是什么坏事。
天刚擦黑,谢孤鸾和阿澈就走到城中一条窄巷口,一盏灯笼晃晃悠悠挂在房檐下,巷子里黑漆漆的,一个人影也不曾见着。
“你确定是这里?”阿澈问道。
“叶熹是这么说的。”
“是有yīn气,”阿澈嗅了嗅,走了几步,伸手在空中摸索一会儿,随后笑道,“快过来,在这儿——牵着我,屏住呼吸。”说着,他拉起谢孤鸾的手,大步往前一迈。
谢孤鸾的前足顿时踏入了一片虚无,浑身都轻飘飘的,阿澈把他用力一扯,他就一头往前栽去。qiáng烈的失重感令谢孤鸾感到天旋地转,但不及片刻,他双脚就结结实实地踏在了地上,一抬头,整个巷子全然不似方才的样子。
不长的一条小街上灯火阑珊,安静异常,只能听见小声耳语,行人稀稀落落,大多和谢孤鸾一样穿着道袍。路边有不少摊位,上面摆放着的都是谢孤鸾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没我想象中那么热闹。”阿澈语气有些失望,四处张望着。
路边的鬼魂形貌不一,大都用绳子拴住,表qíng木讷,脖子上挂着价牌。
“能套住鬼的可不是一般的绳子——那是缚魂链,”阿澈厌恶地说道,“听闻有些人会把鬼当杀手死侍般养起来,让其往来于两界之间替他效命,看来是真的。”
谢孤鸾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价牌,这些鬼价格不一,便宜的只需几两银子,贵的竟然达到上百两。
“连媚鬼也要二百两?”阿澈嘟囔道。
谢孤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那你值多少两?”
“我?呵!你若是把我捆起来卖了,一辈子荣华富贵都享不尽!”
谢孤鸾点点头,扭头就问一旁一个卖缚魂链的老道:“绳子多少钱?”阿澈佯装生起气来,作势要打他,正在此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唤道:“阿澈?”
谢孤鸾和阿澈皆是一怔,这声音厚重中带着沧桑,既不是叶熹也不会是程秋白。回过头去,见一个青衣道人,模样至少已过而立,手里拿着油布包,背着剑,也怔怔地看着阿澈。
阿澈神色恍惚,嘴唇嚅动却没吐出一个字来,半晌,才讷讷道:“岚安。”
这人竟是阿澈的故jiāo?谢孤鸾心中一惊。
眼下的气氛有点怪异,谢孤鸾看看阿澈又看看道士,一人一鬼彼此对视,都愣在了一处。
“他是……”谢孤鸾gān咳一声,捅了捅阿澈。
见阿澈不理他,谢孤鸾又继续问:“原来阿澈真是你真名?”
阿澈一下子回过神,不满地瞪了谢孤鸾一眼:“那还有假!”说着径自往青衣道人跟前走去,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