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有声音笑答道:“阿澈。”
[ 贰 ] 人世间
谢孤鸾打开客栈的窗户,清凉湿气扑面而来。这天的雨下到傍晚才停,此时碧落月色皎洁,窗外寂静无声,只有远山还有一两点灯火。
已是亥时,可谢孤鸾却毫无困意,他看向身后这个唤作阿澈的野鬼,只觉郁结难抒。
谢孤鸾下山的这些年,江湖上剑术能胜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虽寡言少语看起来颇为温顺,但从来不是好惹的主。常有人见他眉清目秀yù欺他胁他,谢孤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分轻重缓急,抓住定是一顿好打。
可这番倒好,碰上个说不过更打不过的玩意儿,软话里藏着几把刀子,要bī迫他行事。谢孤鸾自由自在惯了,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委实有苦难言,令人恼怒不已。
谢孤鸾面沉如水,心里堵得慌,见那黑乎乎的身影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觉得刺眼非常。他起身越过阿澈,向门口走去。
“孤鸾,这么晚你要去何处啊?”
这一喊,也不知是触了谢孤鸾哪一根弦,他的身子顿了一下,眼里骤然凝出一股杀意,拔剑指向阿澈的鼻尖。
剑刃把空气如丝帛般破开,流泻出的银光将阿澈原本就雪白的脸照得更加苍白。
“不许这么叫我。”谢孤鸾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他知阿澈虽比他qiáng悍,却有求于自己,去往长安的路程遥远,有的是机会治他,他不介意得罪人。
谢孤鸾收起剑,漠然地看了一眼望着他发愣的阿澈,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明月落在山尖,谢孤鸾独自坐在客栈的房顶上,趁着月华清辉洒向林间,从怀中摸出那竹牒小像,细细摩挲。
这是临走前阿澈让他带上的,说是必须时时放在身边。竹片被磨得光滑发亮,他抚摸着竹子的纹路和深深的刻痕,心中的无名火渐渐熄灭。
耳边有窸窣的声音,抬眼一看,阿澈半个身子吊在房檐上,似乎正吃力地往屋顶上爬,他的长发盖住了半张脸,动作极不协调,瞧上去甚是吓人。
“道长若是不喜人唤你名字,直说便是,动刀动枪的,也无甚用处。”阿澈一边爬一边嘟囔着。见谢孤鸾不搭理自己,阿澈也不装模作样地爬了,一个翻身就上了屋顶,径自走到了他身边。
谢孤鸾本就是不想和他待在一处,对他很是抵触,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寸。
阿澈“咦”了一声,极没有眼力见儿地把身子往谢孤鸾身边又靠了靠。
谢孤鸾索xing直接把脸转开,任由这鬼紧紧靠坐在他身侧,身上寒气飕飕地往他袖袍里灌。
客栈后院的庭灯闪烁着橘色的微光,谢孤鸾qiáng迫自己不去想他旁边坐着的不是个活物,只怔怔的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认真得仿佛能从中看出朵花来。
说谢孤鸾心里不为所动是假——他以前没见过鬼。
以前师叔总不时在他耳边说些“你背后跟了个女人”,“那里有个没脑袋的”云云,谢孤鸾通通看不见,既然看不见,他也就不去信。他心思通透又素来爱武,便一门心思扎在武学上,再也不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
从小到大,除了他那反复离奇的梦境,从未遇到过像今日这般的景象。
他偷偷撇了一眼阿澈。阿澈的手放在腿上,还是那样指节分明,白皙细长,在清明的月光下,和普通人并无多大区别。
可偏偏他不是人。
人与鬼到底有何分别,鬼又是因何而生,这世间还有多少常人未发现之事物?
这是如何也问不出口的。
阿澈微微探头看向谢孤鸾,像是能读出他心中所想一般,淡淡地开了口:“道长可知妖为何物?”他的声音低软沉静,没了初见时那般刺耳锐利,似乎同夜色一起沉淀了下来。
“糙木生灵成jīng为妖。”谢孤鸾此番终是答了他的话。
“不错,你又可知何为鬼?”
“不知。”
阿澈听后低笑一声,站了起来:“世人总说妖魔鬼怪,然妖和鬼,区别甚大。妖与人皆生灵xing,有血有ròu,有痛有泪,妖修炼可成魔,人修炼可成仙。而鬼……”
阿澈话未说完便停了,他的身影挡住了月亮,月色在他的轮廓上绣了一道银边,勾勒出他秀颀的轮廓。他虽脸上挂着笑,可那种笑容寂寥而绝望,他瞥向谢孤鸾一眼,更像是看尽了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