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阁一怔,道:“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能查出什么,会发生什么,到时候的qíng况谁也不能预料,我就算有心关照,恐怕也未必能……”
“谷清泉……”叶锦城重复了一次,“你若遇见了,就放她一马;遇不见,就各凭天意吧。至于陆明烛……总之,如果查出什么,你无论如何知会我一声。”他说完这些话,从桌边抽身就走,那动作快得有些不自然,似乎是不想给卫天阁拒绝的机会,或者不想给自己改变主意的机会。
卫天阁低头一扫,却猛然扫见那桌案旁边两三个深深的指印,是叶锦城留下的。
叶锦城的手已经拉开门闩,冷不防卫天阁的声音从后面冷冷地响起来。
“要我留他一命?你舍不得了?”
一瞬间他心中一空,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罅隙的时间叶锦城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很像自己小时候练习轻功,飞到楼外楼屋檐的上层,却陡然发现气力将尽,直直摔下来时那种悚然的惶恐,虽然只是一瞬,也足以让他脸色唰地褪成苍白。可一种奇怪的热意却从胸口直窜上来,直将他喉咙堵得发痛,叶锦城猛然转过身,却见卫天阁逆光站着,环抱着双臂,方才那句话虽然听着冷肃,可逆着光,他还是能看见卫天阁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的神qíng远没有他的语气那样认真和尖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锦城突然笑起来,那在喉间涌动的痛楚突然四散开来,有关枫华谷的cháo湿而带着血腥气的记忆一瞬间扑上来,温柔地用血淋淋的双手紧紧地拥住他,缠绵悱恻地拥紧,“我舍不得!我是舍不得!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后悔!若是这么容易就死,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他耸动着肩,抑制不住地发出一连串的怪笑。
卫天阁动也不动地抱着双臂,灯火的微光从他身后照过来,闪动不住,他不动,表qíng也看不清,只有头上红红白白的两根翎子被灯火照出一个柔和而冰冷的弧度。叶锦城难以抑制地笑着——他停不下来——看着卫天阁银色的肩甲和手甲被灯火照耀出一点冰冷的微光。
“好,我知道了。我一直以来没有问过你,究竟是为何这样费尽心机针对明教——如今我明白了,个人恩怨,对吧?你刚才说的,我答应你。日后若是查出了什么,也一定知会你。”
他说得很是慡快,叶锦城深深盯了他一眼。
“真的。我是天策府军人,说话定然算数。”
叶锦城这才收回目光,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走下台阶的时候,他瞧见几个兵士带着个戴斗笠穿着黑色衣袍的人往这边走来,叶锦城大踏步地走出殿前广场,同那些人擦身而过。他没放在心上,那走在兵士中间的黑衣人却抬头看了他一眼。暮色四合,殿前燃起的火把在chūn夜暖带微寒的风中不住颤动着燃烧,爆出毕剥的响声,叶锦城的脸色被映出微微的虚假的红晕。
除了这黑衣人,没有人注意,连叶锦城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眼泪流了满脸。
这黑衣人收回目光,微微摇头,跟着几个兵士上了台阶走到门口。带头的校尉敲了敲门。
“卫将军,少林寺静亿大师到了。”
(四十)
平康坊一整夜的笙歌才刚刚开始。姑娘们倚着阑gān添画口脂,匀净了粉面,回廊间三三两两的乐jì抱着乐器走过,四下里飘来婉转的歌唱,时而又被嘈嘈切切的琵琶与忽雷琴的声音搅散,这时断时续的丝竹歌舞最是撩人心神,叶锦城走过廊下,手中紧紧攥着线人传来的信。卫天阁的传信渠道的确是隐蔽,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反而更为安全。叶锦城侧身走进房门,径自踱到桌前,端起灯盏来引燃了那信件。
三日后,明教主要人物将在大光明寺集会,目的是策划进宫bī谏,让朝廷立明教为国教。
叶锦城将燃着的信举高,看着跃动的火焰不住吞噬着信纸,洁白的纸笺扭曲着变成薄脆的黑色灰烬,随着叶锦城手指的捻动而纷纷扬扬地落在地面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叶锦城一直拿着它,直到火焰开始燎灼着他的手指,他才整个地将剩下的一截纸头塞进桌上的银瓯子里,看着它变成一片死寂的黑。
体态娇柔的女人端进酒来,叶锦城回过身,自然而然地将她揽进怀中,女人吃吃地笑着将酒杯递到他嘴边:“叶公子好久不来,可叫大家想得慌,纵观这里,大家都说,还没有哪一位能像叶公子这样,对得出我们所有的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