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他。叶锦城悚然一惊,猛地直起身来,屋子里艳丽奢靡的陈设渐渐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显出模糊的轮廓,丝竹声渐渐弥散开来,越来越清晰响亮——是了,这是长安城平康坊的教坊内,不是什么枫华谷。
他当初再次醒过来,已经回到了藏剑山庄,看见的是师父叶思游熬得通红的双眼。白竹搁下手中的银针,右手搁在叶思游的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又摸到他额头上来,他感觉到白竹的双手凉慡得十分舒适。全身没有一点知觉了,他想问唐天越在哪里,又想着自己怎么没死,可身体抵挡不住一阵阵的倦意,疲倦不堪地又合上眼睛重新睡去。
后来他才听白竹说,唐天越喂给他的确实是唐门毒药,若是服用双倍的剂量,必死无疑,可这一半的剂量封住血脉,让他胸口气血淤积逆行,继而封住血脉,形同已死。当时叶锦城已经重伤,内伤出血,若不是这一口唐天越渡过来的药封住血脉,他必死无疑。白竹跟他说清了事qíng的前因后果,最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是唐天越救了你,既然他救了你,你就好好活。
叶锦城已经无从知晓其他的。他只知道后来自己被路过的万花谷弟子发现,送到隐元会的营地,后来藏剑山庄才派人来将他救回去。最后的对唐天越的记忆,停留在两人唇齿间弥漫开的苦涩里。他后来才慢慢记忆起这药的味道,这是唐天越自己做的药——他在药堂修习过一段时日,在这方面十分有天分——这独特的味道,叶锦城记得很清楚。唐天越,说着让他好好活下去,将藏在口中药囊里最后一口的药渡给他,在那一瞬间也许唐天越是不甘心的——救了他,从此就要天人永隔,他是否是因为怨愤和不甘,因为多年来苦涩的生活终于痛到极点——而终于脱口而出不如一起死这样的话,可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他还是将药喂给他,还是救了他一命。
他记忆中的唐天越一直都活得隐忍卑微,善良得几乎有些愚蠢。枫华谷之战后期,唐门已经处于劣势,有一批唐门弟子,被明教围入枫叶泽,众人几乎都带伤,没有药,没有食物,多支持一日也是万难。枫华谷那年的bào雨尤其大,哗啦啦地落个没完。唐家堡已经重创,外围的队伍渐而撤退,他们这一支似乎被人遗忘了。枫华谷一面出口被明教弟子守住,雨太大,枫叶泽里水汽弥漫,还有一步踩错就会陷下去的泥淖,没有明教弟子愿意冒这样的风险——里面的唐门队伍实力留存qíng况,他们不知道,也不敢进去,可是另外三面皆是高山,只要守住这一侧,就没有人能逃出来——没有必要急,明教弟子们没有必要着急。只需要困守数日,只待里面的人走投无路,就只能一死。外援迟迟不来,被围入枫叶泽的他们渐渐开始绝望。叶锦城在枫叶泽里呆了四日——他本不该跟来,唐天越断然不会跟他透露任务,可他辗转得知消息,跟来枫华谷,唐天越并不知道他在——第五日,他们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只能冒险派人,趁着夜晚大雨,明教守备稍微松懈之时派人出去求援,看是否能争得一线生机。唐天越和他的师弟,还有悄悄尾随的叶锦城,冒着大雨想从枫叶泽的出口潜出去,唐天越的师弟受伤,bào露行踪,唐天越不忍心丢下他,拖慢了速度,唐天越与叶锦城两人被察觉状况的明教弟子擒住,那受伤的师弟却在混战中逃了出去——他最后也未能求到援兵。唐天越与叶锦城被连续拷问几日,可直到唐天越死,他也未曾对枫叶泽内的状况吐露半个字。
如今看来,唐天越的坚持十分可笑,枫叶泽里的那批唐门弟子,定然最后一个也没活下来。叶锦城在事后的几乎每个夜晚都梦见唐天越微笑的脸,梦见他曾经微笑着对自己说,所有危险的活儿他都不想接,他还要养活弟妹——他曾经嘲笑他对唐家堡并不忠诚,可谁料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平日里连稍微危险一些的任务都不愿接的人,至死也没有背叛唐门。
叶锦城用手掩住了脸,呵呵地冷笑起来。他想站起来,可酒劲上头,刚撑起膝盖就重重地跌回软榻里。外面伺候的姑娘听见了动静进屋来,想要伺候他就寝。叶锦城抬起手,抚弄到她胸前的一团绵软,随即抱紧,女人发出娇俏的喘息,腰肢扭动起来。叶锦城喝了太多酒,只觉得昏昏沉沉,陡然一股甜腻的脂粉香气让他十分不舒服,他猛然推开了那女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却踉跄着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