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荧微微一笑。
“副使大人可知道阿契斐长老?”
“这个自然。怎么?”陆荧又是微微一笑,神色中多了几分轻蔑。
陆明烛显然看出来了,这轻蔑实在太过明显了,又是同谷清泉像得出奇的神色。他瞧着双手抱臂的陆荧,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虽然时下说这话不该……可我总觉得,阿契斐长老会是对的。”
陆荧笑出了声。“对的?”他这个词几乎是用鼻音哼出来的,陆明烛看见他的目光划过天际,落在远处在夕阳下巍峨斜挑的大光明寺殿角上,“你看看如今这长安城,看看圣教——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是对的?”
“……我说的是‘会是’。”
这下轮到陆荧一愣。尽管对阿契斐长老与陆明烛这一派无比蔑视,可他张了张口,才发现一时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陆明烛。就是这一打顿的工夫,陆明烛已经转身走下台阶,他白色的外衫被风chuī得不住飘动。
“副使大人,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您别介意。如今我也不会给您造成麻烦。三日后见。”
陆明烛一面思索着三天后的事qíng,回到家中,从门fèng下发现字条,是谷清泉留的,约他明日有空再谈,陆明烛想着,她大约是想问自己与陆荧之前有什么过节——她没参加过枫华谷那一役,不明白此间关系。
当年枫华谷一役,他们的队伍取得大胜,并将枫华谷北部的一部分唐门弟子围入枫叶泽。这一围数日,陆明烛下令不准明教弟子擅自入内寻找,只需慢慢困死。唐门丐帮大败,外围纷纷撤退,没有人有余力和耐心来管剩下这些残部的死活。围了几日,里面的唐门弟子再也撑不住,派人出来求援,可落入明教手中,陆明烛派陆荧去审问作为信使的唐门弟子,希望他能jiāo代枫叶泽内部唐门弟子状况,自己好带人进入。陆荧素来不太服他,陆明烛也嫌他行事偏颇,可嫌隙虽有,却无法否认陆荧的能力,故而将这差事派给他。陆荧说是指挥副手,可当时麾下弟子有不少听从他命令,陆明烛也不能叮嘱太多,唯恐陆荧又不愉快。他总以为陆荧还分得出轻重缓急,只没想到就是忘了叮嘱,待有人来报而他得知消息去看的时候,那个唐门弟子已经不行了,甚至等不及见势不妙的陆明烛抓紧这最后一点时间再试图用新的审问手段。死了个战俘,这倒没什么,枫华谷那一年的血染红了枫叶,死了无数人,不差这一个。可陆明烛并没想再下杀手——胜负既然已经分出,多余的死亡在他看来,就变得没有必要。他并不想再死更多的人,明教虽然此役大胜,可还是有许多明教弟子被唐门俘虏,他总想着用唐门的俘虏将他们换回来——陆荧极力反对,与人私下非议陆明烛妇人之仁,只说要将枫叶泽内的唐门弟子困死。大雨接连不停,枫叶泽内水汽弥漫,泥淖遍布,唯一的唐门信使已死,别无他法,陆明烛也没法派人进去寻找,只能死守出口。
而被围入枫叶泽的唐门弟子,最后一个也没活下来。
他觉得自己并未回忆多久,可醒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黑。桃桃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连喊了几声也没有反应。陆明烛觉得疲倦,他心知这样不好,成事在即,三日后大光明寺,明教举足轻重的人物都要聚在一处共商大事,此时绝不能出错,自己既然负责守卫,就必然要尽力——不论带着什么样的疑问,不论认为什么道路是对的,阿契斐长老,自己,或者陆荧,或者师妹,最终都是为了光明圣火燃遍大地,说到头来,不过殊途同归。
叶锦城当晚并未回来,第二日也没有。陆明烛忙碌起来,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倒并未来得及细想,故而也没往心里去。叶锦城有商会中的事qíng要忙,去别处也是很正常的事qíng,只是他一般都会对自己提前说清楚。可能是太忙,可能是去了别处——陆明烛这么一想,倒觉得叶锦城不在也不错,他总觉得不安,觉得这长安城背后的江湖隐隐要迎来一场风bào,下意识地希望叶锦城远离。尽管这对于风bào的预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陆明烛早早就醒了。心里装着事qíng,怎么都睡不着。他收拾停当,才将叶锦城送他的那对弯刀扣在身后,只是一推屋门,虽然是早晨,可外面yīn沉湿热的气息就争先恐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