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一连数日在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气氛下悄然滑过。陆明烛几日前就可以站起来走动,凌尘惊讶地发觉,与他低落qíng绪截然相反的是,他身体恢复得极快,仿佛有什么事qíng在迫切地等他去做,他不得不bī迫自己快速复原——事实如此,的确有许多事qíng等他去做。
凌尘择日去了趟长安,再回山中时不由得感慨。这终南山中平静如水,日子波澜不惊,可山外,长安,整个江湖,正在波动着腥风血雨。凌尘看得出他在焦虑,他急着离开,尽管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往哪里去。不过凌尘并不想再多管闲事,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陆明烛坐在榻沿,一言不发地反复擦拭着两把弯刀。凌尘走上前去盯住他,那两把刀一把通体乌黑,上面金线复刻,暗纹jiāo织,细看数道血槽在刀身上顺着刀刃延展,整把弯刀散发炽热杀气,一看就不是凡品;另一把虽然也是一流,却要普通许多。凌尘想象一下大光明寺那晚可能发生的事qíng,随即感到了然,只是敲了敲桌子,对陆明烛道:“我去了长安了,明教周边据点都已经溃散。”
陆明烛抬起头来看着凌尘。他喉咙的伤并没有好,很少说话。
“……我四处打探了一下消息,你们教主与法王都下落不明,但是应该无事,只是朝廷现在下旨四处搜捕明教弟子,你这样子出去,危险得很,我救你一命,当然不想看见自己做的是无用功,”凌尘说着顿了顿,“不仅朝廷搜捕明教,各门派也……”
陆明烛苍白着脸看了凌尘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擦拭弯刀。那些栗色的卷发才洗过一回,十分gān净清慡,虽然不复柔亮,可仍旧大丛地堆拥在脖子周围。他的脸经过这一场变故苍白下去,衬着发卷越发消瘦。
他一言不发地又将弯刀来回擦拭几遍,才对着凌尘点点头。
“我……要……走了。”因为说不出话,他是比划着说的,说得很慢,声音轻微,沙哑,即使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凌尘也费了一些力气才听清。
凌尘点点头。
“好。要走就走罢。”
陆明烛不说话,只是拿过那一把平凡得多的刀来,瞧着它,轻轻地抚摸,那神色像是清明节出门洒扫、祭奠故人时的神qíng。
大光明寺的刀光剑影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平息下去,可江湖中掀起的剿灭明教的狂cháo却一làng高过一làng。陆明烛咬牙又休养了几日,便觉得实在呆不下去了。他在去杭州之前,分管过长安周围数个据点势力,那些据点,从初来乍到一无所有,到慢慢发展势力,一步步走到后来的盛况,里面都是他的心血。教中开始将他降职,将这些据点分给别人,他虽然不甘,可并不会心痛。可如今听凌尘述说外面的qíng况,先是京城附近据点被一个个拔除,接着便是分散在各地的势力,这些势力已经不需要朝廷下令,各大门派对明教后来居上的势头积蓄不满已久,大光明寺之事一出,纷纷群起攻之,墙倒众人推,各地的据点也纷纷溃散。教主与法王下落不明,一时间各地明教弟子群龙无首,只能暂时小股聚集起来,由各地的头领领导,东躲西藏。这样的日子即使用想也知道十分难过,江湖其他势力都对他们充满敌意,更要命的是还有官府,这样躲藏的日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更重要的,让陆明烛时时刻刻也不能安宁的,是陆明灯与谷清霜。他二人之前并未在京中,而是请愿去了京城附近的据点做事。如今京城风声最紧,无数明教弟子被下令搜捕,也不知道师弟师妹如今怎样了。
大势已去,并非他自私而不去担心更多,而是他如今只剩余力来关心与自己最亲近的师弟师妹。
明教弟子的服饰不能再穿,弯刀也过于显眼,他将它们统统打包收拾起来,换上普通人的衣物。明教虽然在中原发展起来,可最早从西域祆教脱出,弟子也多西域人,如今朝廷下令搜捕明教弟子,陆明烛这西域人士的容貌也成了潜在危险。不过好在长安素来胡商众多,倒也不至于让他立即成为怀疑对象。
陆明烛刚刚收拾停当,凌尘就回来了。他见陆明烛的模样,随即环视屋子一周,微微一笑道:“这是准备走了?”
陆明烛沉默地点点头。他喉咙上还扎着白布,眼下天气燥热,虽然伤口上敷着清凉的伤药,可还是觉得湿热难耐,隐隐作痛。桃桃的腿上倒是已经好了个利索,十分轻快地跳上桌来,在陆明烛手边乖乖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