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格外的寒冷。谷清霜一推开屋门,就被呼啸而来的寒风chuī得几乎一个趔趄,外面夜色笼罩,青黑色的苍穹看起来广阔无边,上头满洒着无数星子,显得寒冷而高远。荒滩碎石延伸到远处夜色下黑色隐约的起伏山脊那边。谷清霜绕过坍圮的陈年木材搭的门,远处的碎石滩上,陆明烛坐在那里。
谷清霜心里有点难言的凄然。她听陆荧说过大光明寺惨烈一战,也多少清楚陆明烛与陆荧是经历怎样的艰难才死里逃生,面对同伴的死亡、敌人的杀戮,要怎样才能做到心中平静呢?这一路艰难,她也渐渐懂事,想起当初明教在中原发展,朝廷嘉许,江湖来贺,那时候陆明烛跟着阿契斐长老,他们便一直觉得一切进程都cao之过急,根基尚未稳固,就急于求成,最后恐怕会出事——果然是出事了,这代价太惨痛,惨痛得他们谁也承受不起。她知道,陆明烛的抑郁也许就来源于此,他们到达这里已经很久,大家都开始逐渐绽开笑颜,振作jīng神,可似乎独独只有陆明烛不行。
路途中,他是可靠的师兄,他们靠他庇佑,只要有他在,似乎就什么都能解决。他经验丰富,坚定温柔,可是一安定下来,谷清霜发觉了——只要暂时褪去了劳累的折磨与死亡的威胁,他似乎就开始憔悴下去,谷清霜与陆明灯都看见过,陆明烛闲暇无事的时候,总是持续着格外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谷清霜究竟是个姑娘,心思格外细腻些。她注意到一些旁人都未曾注意到的事qíng。
从陆明烛找到他们的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曾主动提起过叶锦城这个人。当初陆明烛随叶锦城回到藏剑山庄,两人要好之时的qíng况,谷清霜也是看在眼里,只以为他们两人会一直在一起。他们跋涉途中,谷清霜开始不懂事,无心地提起过叶锦城几次,陆明烛都是反应冷淡;后来她渐渐开始觉出奇怪,这让她更想知道其中原委。她甚至含蓄地同陆荧提起过这个名字,陆荧若有所思,却终究说不认得。
谷清霜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才裹紧了衣服,一步步走上前去。碎石被踩踏的响声惊动了陆明烛,他回头看见是谷清霜,微微一笑。
“这里风这么大,师兄怎么不回去呢?”
“屋里人多,我想一个人呆着。”陆明烛微笑地摇摇头。他们路途中,陆明烛曾经用刀将头发削去,如今他的头发又长长了,被他低低地梳拢在一起,垂在后背上。
谷清霜心中一动,突然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与师姐谷清泉的倾慕不同,他在她心中,一直是可靠的兄长。她能感觉到,他被什么东西一直折磨着,尽管从来不说,可是她就是知道。
“桃桃好像病了。”陆明烛突然叹了口气,风凛冽起来,呼呼地chuī,将他的声音chuī得有些破碎,“我带它去附近村子找人看了,也看不好。”
桃桃一路劳顿,也逐渐衰弱下去,如今虽然不再需要赶路,却像是好不起来的样子。
“师兄不要难过,会好的。”
谷清霜突然觉得一阵心酸。陆明烛垂下头去,沉默了一阵。
“回去吧。离开chūn也没有几个月了,有什么可准备的,也该开始准备了。我们就要走了。”他说着,似乎是不想同谷清霜独处,站起来转身拉着她要走。
“师兄!”谷清霜突然站住了,任凭陆明烛拉了一下,也并不动弹。
陆明烛回头看她。星子的光芒落进他眼睛里,可只有些微的闪烁,他的眼神是坚定的,沉稳已经是他的xing格,似乎再也不会被什么磨灭、消褪,可是谷清霜看见,他的眼睛是黯淡的,甚至带着点死寂。即使星光明亮,也激不起涟漪。
“师兄……你……你是想叶大哥吗?”
她感觉到陆明烛拉着她的手松了一下,又缓缓地扣住。陆明烛缓步走上前来,他比她高上许多,俯视她的眼神也像是看着孩子。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睛里闪烁了一下,可随即又黯淡熄灭下去,谷清霜想,也许是她看错了。
“清霜,我已经不再想他啦,你也不要再想了,”陆明烛说着,抬手指了一下远处苍穹下起伏的青黑色山脊,“你看,如今我们落到这个地步,也只有家乡才是最安稳的。中原再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家。以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他说罢拉住谷清霜的手,“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