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痉挛起来,一阵阵地咳嗽,他很清楚地知道,无数恶毒的言辞,像是自己有了意志一般涌出嘴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也不想再阻止,多年来的孤寂、委屈,仿佛再也不堪忍受胸中这么点狭小的空间,纷纷奔涌而出,寻找更为广阔的栖身之所。
是啊!是啊!胸中到底就只有这么小小一隅,能装下多少委屈与怨恨呢?
他听不见风声了,更听不见陆荧低沉而惊讶的叫声,听不见守卫弟子来回纷乱的脚步声,他只能听见那些恶毒的言辞,像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更像是多年来他听到的、那些针对他的、如芒在背的话,它们纷纷扰扰,在周遭散成一片嘈杂的轰响,还有尖声的叫嚷,遥远,似乎又极近,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发出的。
有人一左一右用力架起他,他疯了似的开始挣扎,听见纷乱的脚步和叫嚷声。他听见有个声音,大声叫嚷,似乎是在下令。
“带他下去,法王有令,陆明烛通敌泄密,先收押无明地狱,思过待罪!”
他听见自己纵声狂笑,手上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两旁挟制着他的弟子被他一左一右地甩开,倒跄出去,随即有人扑上来,从两侧重新紧紧夹住他。他大声叫嚷,破口大骂。
“——事到如今,你们也就只能这样罢了!当初阿契斐长老怎么劝你们的?从教主到初阶弟子,个个耻笑我们,看不上眼只当是放屁!到头来呢?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一个个倒他妈的——放开我……cao你妈的!我叫你们放开!”陆明烛疯狂挣扎,破口大骂,那尖利嘶哑的嗓音里夹杂着一连串难以形容的污言秽语,陆荧在一旁懵然矗立,已经目瞪口呆,“……一个个他妈的都撇得gāngān净净,好不无辜!好好说给你们,你们不听,非要等到被赶尽杀绝,狗日的都变成了事后智者,dòng悉玄机!一个个都是活人,却做出这些不要脸的模样来,也不怕被死了的人笑话!”
两旁挟制他的弟子一时没有拉住,被他劈手挣脱开去,陆明烛状若疯癫,在挣扎中手指在他们手臂脸颊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这副样子实在太可怕,任是周围守卫弟子人多势众,也不禁心生惧意,却又万万不能让他闯入寝殿去,只能再次扑上去用力钳制住他。陆明烛疯狂挣扎,嘶声大喊。
“放开我!放开我!拦着我gān什么?!……你们,你们……狗日的,放开!老子告诉你们——这样的差事,不做也罢!十年了——十年啦!受够了——老子受够了!从今以后,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就算跪下来求我——老子再也不伺候了!”陆明烛披头散发,纵声狂叫,这圣墓山地势极高,他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声音也不知传了多远——陆荧已经感觉到,下层巡夜的弟子停止了走动,都探头探脑地走到附近来,涅槃道转角和法王寝宫大殿一侧广场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想来都是被这撕心裂肺的高声狂叫给吸引来的。
“快,快带他走!”
(六十四)
叶锦城并无明显的好转,流言却在慢慢增多。这些似真似假的话,不胫而走,传出藏剑山庄,传到杭州城里,再从杭州城,传向更远的江湖。一年前明教的落败是武林中惊心动魄的大事,发生了大事,之后紧跟而来的,必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动与无趣的空虚。人们需要一些谈资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各种各样的流言中,关于藏剑山庄叶锦城的,也许并不是最难听的,也并不是最广泛的,可作为流言,到底不会光彩。
初夏时节,傍晚显着湿热,更让人烦躁。藏剑正门的护院瞧见有个一身青黑色劲装的年轻人从码头方向走来,他半边面上覆着银色面具,看起来是普通唐门弟子的打扮,可他的身形似乎格外柔韧矫健些,步伐也更加悄无声息,说话的声音也比普通人来得低沉。
“请问叶锦城叶公子可在?在下唐门弟子唐天霖,想见他一见。烦请通报一声。”
藏剑护院听见叶锦城这个名字,立时紧盯着唐天霖,眼神都变得格外意味深长。他虽然不太了解内中具体关窍,可零零星星的流言,总也听说过一些。
唐天霖看见了他的眼神,却也不为所动。那护院将消息传递进去,唐天霖倒是耐心,也不去门房就坐,只来来回回踱步,差不多快到一炷香的时分,叶思游才从里面急急忙忙地走出来。